錦段冷眼瞧著林安瀾,見她雖然嘴角帶笑,但那敷了香粉的臉上難掩青白,嘴角的笑意并未延伸到眼底,黑白分明的眼珠子里,是一片清霜白雪,徹骨的冰冷。
長信長公主回宮,確實為這座看似死氣沉沉的皇宮帶來了喜氣。當(dāng)日,不光鄭太后與成郢,就連平日嚴(yán)謹(jǐn)冷峻的建元皇帝的臉上都露出了不常見的笑容。
似乎除了椒房殿里的那個不近人情的木皇后之外,這整座皇宮里,不管是皇帝妃嬪還是內(nèi)侍宮女,都在為長信的回宮而欣喜著。
一盞羊皮八角宮燈自東宮出來,兩個人一前一后地穿過后花園的回廊,不緊不慢地往冷宮的方向走著。走在前面的那個人,雖沉默,卻有著讓人如沐春風(fēng)的溫潤氣質(zhì)。內(nèi)侍提著宮燈稍慢了他半步,八角宮燈映射出來的朦朧燈光,照在他月牙色繡金線的長衫上,暈開了幾許朦朧的光暈。
他自偏僻的回廊穿過,避開了福明宮,往越來越荒涼之處走去。
走了近半個時辰,越過一處又一處的斷瓦頹垣和華屋秋墟,一直走到一處朱漆斑駁的紅色大門那里,才停下了腳步。望著那扇大門,他的眼睛里一瞬間微有遲疑和哀傷之色閃過,但也僅僅是一瞬間罷了。
他稍稍后退了一步,身后的內(nèi)侍便上前,握住了那扇大門上的銅環(huán),輕輕叩了兩下,隨后又垂手退回了那人身后。
過了不多時,門“吱呀”一聲打開,從里面探出一張如這朱漆大門一般,透出了歲月斑駁的蒼老的臉。
看到門外立著的人,白頭的嬤嬤并未露出驚訝的神情,只是忙開了門,跑到石階下躬身見禮,恭敬地道:“太子殿下?!?/p>
成郢上前一步,扶了那嬤嬤,道:“蘭嬤嬤近來可好?”
蘭嬤嬤隨著成郢的力道起身,微笑道:“勞太子殿下記掛了,奴婢很好。娘娘近日也很好,已經(jīng)不太往外面跑了,只是總惦記著太子殿下和長公主殿下,時常一個人落淚……”
成郢面色微黯,輕聲嘆息。
蘭嬤嬤隨他嘆了口氣,道:“這里人雖不多,眼睛卻不少。殿下還是先進(jìn)去再說吧?!?/p>
成郢點了點頭,舉步走進(jìn)朱漆大門。
在八角宮燈的照映下,里面并不若外面一般殘垣枯井的模樣,收拾得很是整潔,連雜草都除得干干凈凈。只是院子里摞著的一排又一排的馬桶,和空氣中散不去的惡臭在提醒著所有到來的人,這是一處怎樣的所在。
成郢站住腳,看著那一排排一人多高的馬桶,半晌不語。
蘭嬤嬤也不催他,平平靜靜地站在他身旁,任由他看著那些馬桶,思之量之,憤恨不平。不出言寬慰,亦不火上澆油。只讓他看到最真實的。
“娘娘已經(jīng)不摔馬桶啦,有時稍清醒一些,還幫著奴婢一起洗。”
成郢看了蘭嬤嬤一眼,微微淺笑,“多虧了有嬤嬤在我母親身旁,我和長信才能放心一些?!?/p>
蘭嬤嬤忙道:“殿下這可折煞奴婢了。奴婢是娘娘的人,不論為娘娘做什么,就算是出生入死,都是奴婢心甘情愿的,何況只是洗馬桶?!?/p>
成郢微嘆,舉步走向燈光昏黃的正屋。
那里,安安靜靜地坐著一個枯骨如柴的女子,燈光下,那愈發(fā)蠟黃的臉,眼眶深陷,顴骨突起,似乎比他上一次看到時又瘦了許多,也憔悴蒼老得更厲害了。
成郢的雙手微微抖了抖,上前一步,蹲在女子面前,輕輕握住她放置在膝上的瘦骨嶙峋的手,喚了一聲:“娘……”
廢后,陽玉人。
陽玉人手指動了動,扭頭看向成郢,帶著茫然又不解的眼神看了許久,突然開口問:“你是誰?你管哪個叫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