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郢回頭看了她一眼，暈開了眉目，笑道：“與我說話不必這樣拘謹(jǐn)。說起來，我與你哥哥的關(guān)系是極好的，幼時常在一處玩。后來……父皇在涿州登基，天朝初建，之后發(fā)兵京畿，前朝皇帝小楊引匆忙逃離，這宮中的內(nèi)侍宮人或逃命，或被殺，最后留下的，只有這座建制尚不完整的皇宮。我初初入宮，什么都還不懂，便是你哥哥他們時常到宮里來陪我的?！?/p>

他說的她的“哥哥”自然是錦維。

錦段沉默不語，聽他接著往下說。

“那時因?yàn)閷蕦m新奇，便滿心只想著玩鬧。還記得有一回，我、錦維、洛山還有林雙關(guān)，四個人在福明宮爬樹掏了幾個鳥窩。林雙關(guān)那個小子偷拔了太后最喜歡的一株錦帶花，又搗了那錦帶花的花汁作弄小宮女；我跑到含章殿偷了一個花觚，把抓來的鳥兒放在里面……后來被太后發(fā)覺了，氣得要罰我們，當(dāng)時錦維為了維護(hù)我，便拍著胸脯，將錯事一應(yīng)自己擔(dān)了，結(jié)果我們統(tǒng)統(tǒng)被太后罰了站。”說著，他似感嘆地笑了笑，“那時真是闖下了不少的禍?zhǔn)?，也累錦維背了不少的黑鍋?！?/p>

錦段回想起錦家的那個眉宇間帶著幾分狠厲，抓著她咄咄逼人的少年公子，想象著他在皇宮中與幾個同樣天不怕地不怕的權(quán)貴摯友一同闖禍，仗義為友背下黑鍋，兩肋插刀的樣子，不禁微笑。

成郢滿是懷念地感嘆：“那時真是年紀(jì)小，幾個人不知天高地厚，帶著長信和太子妃滿宮地闖禍。那時天朝尚未一統(tǒng)，父皇時常領(lǐng)兵親征，我們幾個便幻想著也學(xué)了那披甲的士兵一般，上馬擊狂胡，下馬草軍書。不過卻總是被太后拘在清涼殿里，不得出去，每每讀起那‘孰知不向邊庭苦，縱死猶聞俠骨香’之句，便滿心的激蕩……”說到最后，也不知是在說他的那些少年朋友，還是在說他自己。

錦段黯然。他與林安瀾的感情這樣好，原來竟真是青梅竹馬，一同長大的。有這樣的情分在，他那樣寵著她，愛著她，便也不稀奇了。

“后來漸漸長大了，因?yàn)楸贿x定為太子妃，所以安瀾不能再入宮，而錦維與林雙關(guān)兩人都極少入宮，只有洛山一直留在宮中陪我讀書……”

錦段想到那個總是喜歡用嘲諷的眼神看著她的少年，又想到方才長信長公主的模樣，抿了抿嘴角，略有所悟。

可是成郢與她兜這么大一個圈子，又是為了什么呢？難道真的只是想跟她說一說當(dāng)時年幼的一些事情？這些事情雖算不得皇家秘辛，但事關(guān)成郢的體面，是怎么也不該說給她來聽的。

但既然成郢說了，她也聽了，那就只好他說在哪兒，她就把那些話丟在哪兒了。她是絕不敢說出去的。

“也是因?yàn)楹髞碇挥新迳皆?，所以長信也每日跑到清涼殿來，拗著父皇答應(yīng)她與我們一起跟著太子傅讀書。父皇一直疼愛她，又豈有不應(yīng)允的道理……”

成郢一個人絮絮地說著，錦段跟在后面靜靜地聽，等他說到這里，她才漸漸明白了過來。

天朝最受寵的長公主長信，喜歡大司空賀持松的幼子、太子侍讀——程洛山。

錦段突然一怔。

賀持松的幼子……程洛山？

只是這樣想的時候，她便已脫口而出：“為什么是叫程洛山而不是賀洛山？”

成郢突然回頭，眼神不見溫和，亦不再有讓人如遇熏風(fēng)的舒適輕柔，那雙眼睛不見喜怒，只泛著幽幽的冷。

成郢從來沒有用這樣的眼神看過誰，至少自錦段見到他第一面起，從未看到過。她在這樣的眼神之下胸口重重一跳，下意識地后退一步，做出一個自我保護(hù)的姿態(tà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