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就到了八月中旬，一紙公文如同定時炸彈一般投擲到藝術(shù)村。在當?shù)卮迕衤?lián)名上書說這里閑雜人等太多，以及小警察“確鑿證據(jù)”雙重壓力的圍攻之下，有關(guān)部門起草并頒布了這樣的文件：凡是在藝術(shù)村居住的人都應(yīng)該有固定且穩(wěn)定的職業(yè)，否則不予辦理暫住證。凡是暫居本地的相關(guān)人員除了辦理暫住證之外，還須出示租房證明。然而條文上又偏偏點名了另一條，那便是房東本人不得為那些搞藝術(shù)的出示租房證明，如果房東給他們出示證明，將沒收所有到手的租金，并追加罰款。

這兩個“凡是”把留下來的幾個人逼上懸崖邊緣，而就在條款頒布下來沒多久，天不怕地不怕的刀疤臉也在路上被一群身份不明的人給圍攻了。

“不知道那些人從哪里冒出來的，不聲不響地用衣服蒙住我的頭，在這里敲了一棒子?！钡栋棠樥f著話，用手揉著后腦勺。

“應(yīng)該不會是小警察，我猜是那幾個新來的人干的?！睏钪颈蛘f，“他們一直很可疑?！?/p>

葉曉楓點點頭，以為朋友的猜疑不無道理，那些新來的“藝術(shù)家”無時無刻不在背后虎視眈眈，他們以為把這些“老資格”的人攆走之后，買家們就會關(guān)注他們批量生產(chǎn)的商品畫了。這些人雖說和藝術(shù)粘不上邊兒，卻很快就和小警察、妓女以及當?shù)鼐用駛円慌募春?，他們批量生產(chǎn)的商品畫更是讓人刮目相看，不管是畫風景還是繪制人物，都采用了工業(yè)流水線作業(yè)：一人起稿，一人涂抹背景，一人完成近景或主體人物，最后再把半成品轉(zhuǎn)交給收拾畫面細節(jié)的人……這么一來，一幅中小型油畫經(jīng)過這樣的集體分工，不過大半天就完成了。就算完成大型油畫，至多也只需要兩三天就能裝上框，拿到柜臺上出售。

“他們倒是把暫住證辦下來了，也沒破費多少。”葉曉楓感慨萬分地搖著頭，說，“現(xiàn)在，就連那些拉皮條的和妓女也辦下了暫住證。你們知道為什么她們能辦，而我們總是被拒絕？發(fā)廊和按摩院就是她們從事‘正當職業(yè)’的證明，她們有地皮和產(chǎn)業(yè)，我們這些人才是弄不到小本本的，最不合法的居民！”

“先不管暫住證的事，咱們?nèi)フ夷切┬聛淼?，給刀疤報仇，出一出窩囊氣再想其他的！”高干子弟說。

“小宋，你是真糊涂了，還是腦子里的神經(jīng)被燒短路了？”豆米在一旁插話說，“當初，要不是因為你們弄出那場鬧劇，怎么會變成今天這樣？你動不動就要尋死覓活的，要么就吹噓你爹怎么厲害，你爹要是像你說的那么厲害，就趕快把他叫過來幫我們擺平這件事！”

“都別吵了！”刀疤臉擺擺手，說，“整天說這些，我聽得頭皮發(fā)麻，到頭來什么問題也解決不了。今天晚上我請客，大家好好放松一下再想明天的事?！?/p>

在留下來的人里，刀疤臉是老大哥，大家也就不再爭執(zhí)了。晚上，刀疤臉買來酒菜，叫大家到小廣場上吃飯。豆米把多余的碗筷也端了上來。然而，望著熱騰騰的飯菜，大家誰都沒有食欲。

“你們先吃吧，我先歇一歇。”豆米把筷子擱在桌上，說。

“人是鐵飯是鋼，為什么不吃飯！吃完飯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你們商量！”刀疤臉沒再多話，揀起一只豬手，啃咬起來，吃得滿手冒油。葉曉楓、楊志彬和高干子弟見了，也學著刀疤臉的樣，大口地吃起飯菜來。席間，大家沒有勸酒，也沒人說一兩句祝福的話，失語癥傳染到了每一個人的身上，所有的悲憤、抑郁和不幸的經(jīng)歷，都被啤酒、牛肉、蘑菇湯和數(shù)不清的魚骨頭湮沒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