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車夫做事功利心很強,他絕不會僅僅為了喜歡一個作家的作品而專程拜訪的,他想見顧文白一定有他的打算,便用試探的口吻問:“你一定又有什么鬼主意了,說,見顧文白想干什么?”車夫聽了我的話好像悟出了什么,用驚異的眼神看著我說:“小丹,聽你的口氣,你好像和顧文白很熟嘛!莫非你們倆真成了知音?”車夫是個精明的生意人,很善于洞察別人的心思,此時此刻,我感覺他體內(nèi)正繾綣著一個竊笑的小魔頭,不知是讓他說中了心事,還是油然而生對顧文白的牽掛之情,我竟情不自禁地抹起了眼淚,他頓時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收緊肥碩的下巴,謹慎而機敏地問:“小丹,實話告訴我吧,你們之間是不是有什么事?”我重重地點了點頭,仿佛看見了久別的親人似的,一股腦地將文白和張欣兩口子的遭遇向他和盤托出,也許是太久沒有找人傾訴了,也許是文白兩口子的事太沉重了,向車夫和盤托出后,我竟然覺得自己將心頭的一塊大石頭給推開了似的,輕松了許多。車夫聽罷沉默良久才嘆息道:“小丹,顧文白的遭遇讓我想起了托馬斯·曼在《魔山》里的人物納夫塔的一句話:我們時代的神秘性和準則,不是自我的解放和發(fā)展,我們時代所需要的,它所要求的,它將為自己創(chuàng)造的,是——恐怖。其實這是顧文白全部作品所要揭示的主題??上В緛砦蚁搿薄澳阆胧裁??”我就知道車夫想見顧文白一定有目的,便警覺地問。車夫像是被人突然在頭頂上潑了一盆涼水似的沮喪地說:“本來我想聘請顧文白為我的畫展當顧問呢,可是……”“畫展?什么畫展?”我丈二和尚地問,“顧文白是作家,如何為你的畫展當顧問?”他臉上露出失望的神情,像一個清楚地知道自己永遠也不可能獲得角色的演員,用遺憾的口吻說:“自從顧文白開唯心現(xiàn)實主義之先河后,盡管引起了文學圈子里很多人的嘲笑和攻擊,但在藝術(shù)界卻掀起了一股嶄新的思潮,特別是在繪畫界誕生了一大批唯心現(xiàn)實主義的追隨者,他們的畫作主題非常特別,基本上是前無古人的,藝術(shù)手法也頗具創(chuàng)造性,追求一種離奇的效果,他們善于通過直覺抓住易逝的幻覺,再通過理性表達出來。仿佛幻覺已經(jīng)成為他們自我的一部分,那種割破現(xiàn)實的自我傷害給人心靈的震撼,即使用我獨創(chuàng)的夢態(tài)語言也無法描述,顧文白在他的長篇小說《歷史》中有一句話令人印象深刻:真實需要創(chuàng)造。我覺得唯心現(xiàn)實主義者的根本目的就是想創(chuàng)造一個真實的自我。當前這種思潮暗潮涌動,特別需要一個好的平臺來展示自己,我認為一旦將唯心現(xiàn)實主義畫作集中展示,一定會引起巨大的轟動。顧文白是唯心現(xiàn)實主義的首創(chuàng)者,你想一想我的畫展要想成功,怎么可能離開他的智慧,我這次到東州就是專程為他來的,可是……唉!”他這一聲無可奈何的長嘆,就仿佛一個令人著迷的夢想像氣球一樣破滅了似的,我非常理解他此時的心情,便勸慰道:“干嗎這么悲觀,就好像我們這輩子再也見不到顧文白了似的,我堅信文白和張欣一定能闖過這一劫的!不瞞你說,你給我打電話時,我正在買去北京的飛機票呢?!薄澳阋ケ本??”車夫換了一副喜憂參半的神情,用意想不到的語氣問。我既憂郁又語氣堅定地說:“對,我準備去北京尋找顧文白,你愿意幫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