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我從她的語氣中明顯感覺到顧文白顯然已經(jīng)成了她的偶像,她對偶像濃得化不開的深情深深地刺痛了我的味蕾,一股酸溜溜的醋味從胃里涌上來,嘴里噴著老陳醋的氣息問道:“那么你在《歷史》中看到了怎樣的反諷?”問完我感覺自己就像個醋海翻波的老處女。小女人看我的眼神仿佛來自眼睛之后的某處,我卻覺得她給了我一個譴責式的白眼,仿佛我是和她爭奪顧文白的情敵,我有一種擔心被她看穿心思的惶恐,盡量用微笑掩飾著,她也顯得略微有些拘謹,臉上掛著冰涼的笑容說:“其實顧文白作品的意義全都體現(xiàn)在他的長篇小說《歷史》中最興之所至的一句話里:當我與狗玩耍時,有誰知道是狗在耍我,還是我在耍狗?這是對國人茍且生存的激烈諷刺。毫無疑問,國人的處境無疑是難以逃脫卻又無法生存?!避嚪蝻@然被小女人的深刻給鎮(zhèn)住了,他眨著一對圓溜溜的小眼睛,像是看見美杜莎似的惶恐不安地問:“那么你認為是體制上出了問題,還是文化上出了問題?”小女人的表情像是在清洗自己的夢,好像她的夢是被黑云遮蔽的一彎月牙兒,秀美微蹙的樣子又像是一幅肖像畫,只不過是在半明半暗中繪制的,她用深思熟慮的語氣說:“按照顧文白的《歷史》中的觀點,盡管體制、文化等因素對中國現(xiàn)實有影響,但不是根本性的。根本性原因是思維僵化,致使人們喪失了獨立思考的能力。歷史上有那么多次的王朝更替,后朝始終重復(fù)前朝,就是最好的證明。正因為我們喪失了獨立思考的能力,所以兩千多年來中國人一直忍辱負重地活著,從來就沒有普羅米修斯式的反抗精神,文學作品中更是鮮有‘我要揍扁太陽,要是它膽敢欺侮我!’這種發(fā)自肺腑的吶喊,我們不乏大學問家,卻鮮有思想的創(chuàng)造者,什么是思想?尼采振聾發(fā)聵地說,在所有寫就的著作里,我只喜愛作者用鮮血寫成的。用鮮血寫成的著作,你將體驗到,鮮血就是思想?!甭犃诵∨说倪@番話,我和車夫被鎮(zhèn)住了,我倆面面相覷地看著彼此,似乎誰都無言以對,我自認為是顧文白的知音,但是在這個小女人面前卻有些自慚形穢,車夫更是流露出肅然起敬的表情,用贊賞的語氣問:“妹妹,看你的氣質(zhì)就不一般,你也是搞藝術(shù)的吧?”小女人謙遜地笑了笑,溫文爾雅地說:“別誤會,我只是個普通記者。我倒覺得你們倆是搞藝術(shù)的?!薄白屇悴轮?,”車夫不謙虛地說,“我倆不僅是搞藝術(shù)的,而且還是顧文白的好朋友?!毙∨寺犃T仿佛在地獄里突然瞥見了天堂,目光頓時明亮起來,但仍不失謹慎,用將信將疑的口吻問:“那么怎么證明你們是顧文白的好朋友呢?”車夫?qū)ⅰ渡裨挕返拇蛴「逋频叫∨说拿媲埃抗庵新舆^一絲得意的微笑,用吹噓的口吻說:“這是顧文白最新完成的長篇小說《神話》的打印稿,你瞧,我剛好看到這兒,《光陰真經(jīng)》顯示黑魔要復(fù)活黑龍,這本書還沒出版,如果不是好朋友怎么可能在我手里?”說完,他還詭秘地沖我微微一笑。小女人右手拿著打印稿,但左手指仍然緊扣著《歷史》,她一邊翻看一邊興奮地說:“還真是顧文白的新作,黑魔要復(fù)活黑龍,其實黑龍一直活著,不然黑魔不會如此猖獗,有意思,連墳?zāi)苟寄芨櫸覀兊男雄?,這種意象是顧文白常用的,典型的唯心現(xiàn)實主義,他的作品有一種特殊的魅力,就是讓我們時常有可能在幻覺中看到他尚未寫的書,這是他全部作品的美學尊嚴。不過這部《神話》似乎與以往的作品有所不同,表面看上去很魔幻,實際上是對現(xiàn)實的一次戲仿,其實黑魔就是心魔,心魔不光依附于個人身上,更依附于民族、國家身上,你們說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