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姑并不向我太多嘮叨神什么的,只是望著我,不停地擦著眼淚,簡簡單單說了幾句,說應驗了,剩下的就是以后每年要向菩薩還愿。說除了每天按時給菩薩進香,日后的每個年節(jié),都要向諸神供祭一個豬頭,以保我在部隊歲歲平安,就是還要打仗,也依舊安然。
這就是大姑的心愿,從一九七九年算到今天,已經(jīng)有二十幾年,因為我那次突然回家給她祈禱帶來的應驗,她二十幾年堅持不斷地每天向菩薩進香,每年春節(jié)用豬頭給諸神奉供還愿。今年大姑已八十多歲,這樣的事情,未曾斷過一日、一次。
二姑去世很早,在我的記憶中,未曾有過她的身影。三姑住在我家前河的對岸,十余里路,除了每次去得趟水過河,還要爬上一段山路。那次回家,到三姑家里是到了大姑家當日的后晌,三姑不像大姑那樣信神,可她那幽暗的屋里,也擺有神像和香爐。沒有看到三姑像大姑那樣燒香磕頭,祈禱祝福,但見到三姑家墻下的那張條桌中央,放有一尊老壽星的石膏像,而與老壽星并排立著的,則是我這個晚輩入伍后寄回家的穿軍裝的照片。
十幾年后,三姑得了癌病,奄奄一息,我又回家過河探望,她已經(jīng)基本走完了她那平淡的一生,可到了她生命的最后,我的照片仍然同老壽星一道,立在那張條桌的中央,而她卻在見我不久,便離開了這個世界。
小姑家離我家有三十余里,不通公共汽車,也不能騎車到達她家。入伍之前,讀小學、初中時候,我每年暑假,都爬山步行到小姑家里割草放牛,小姑每天都給我搟綠豆面條,蒸半白半黃的雜饃。之所以去小姑家最多,就是因為到小姑家里吃得最好。可是,那次回家,到小姑家去的腳步我還未得抬起,小姑卻先自回到了她的娘家,看見我后未曾說話,卻已淚流滿面。在幾個姑中,小姑是最不信神的,可到我家的第一件事情,她卻是首先到照片的牌位面前,虔誠地燒香,虔誠地下跪磕拜,感謝列祖列宗,讓她的侄兒連科能安安全全地回了家里……
事情都已過去了二十多年,到了我中年之后,也開始為自己的兒子和白發(fā)的母親不斷地祈禱的時候,也就終于明白,由別人為你祈禱,是你生命中的溫暖,而你為別人祈禱,則完全是憂心無奈的求援,是人生中最為孤立無援的祈求。
我的父親已經(jīng)謝世了十六七年,三姑也已走了許多春秋,大姑、小姑,都因姑父們先行離去而凄然地孤獨生存。他們那一代人,漸次地離去,在一次次地告訴著我,如我的這一代中年,也都正在接近尾聲,這愈發(fā)使我體會到了祈禱給人心靈的溫暖。我祈禱母親能健康長壽,祈禱姑姑、叔伯們有好的身體和稍微如意的農(nóng)家日月,祈禱哥姐們在日子中少些煩惱,少些爭吵,祈禱我的孩子和所有的侄男侄女,學習中有好些的成績,長大后能夠順順當當?shù)爻杉伊I(yè)……
明明知道祈禱是一種無奈,但還是祈禱:我的祈禱能給他們帶來溫暖和安撫,像三個姑姑的祈禱給我?guī)淼陌参恳粯印H绻粋€人,連祈禱也不再有了,那就真的是一無所有。幸虧,我有別人給我的祈禱,也有我給別人的祈禱。這就是一種富有和寬余,是一種活著的意義。
感謝命運,也感謝祈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