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雙眼充滿血絲,失落地問我:“老板,您見到蕭伯納了嗎?”我隨意地回答道:“沒有?!钡?,他不甘心地說:“從今天清晨四點開始,一直都在等他,無論如何都找不到他。您見到了他,請一定要告訴我。拜托了!”說完,他再次消失在人群中。我看到新聞記者一無所獲的樣子,感覺他們的苦痛甚是悲壯。決定先回家,不能再這樣混混沌沌了。我的車經(jīng)過外白渡橋向西拐時,看見禮查飯店(今浦江飯店)前面擠滿了人。
回到家中,一邊泡著“初雁”,一邊“哎呀!哎呀”地嘆氣。就在這時電話“丁零、丁零”地響了。
“您好,請問內(nèi)山先生在嗎?”電話那端問道。
“是,我就是內(nèi)山,請問您是?”我回答道。
“我是木村,因為蕭伯納說要來禮查飯店吃午飯,所以我就直接來到飯店了。能請您立刻過來一趟嗎?”既然他都這么說了,那我暫且將責問的事情放在一邊吧!“好的,我馬上就過去?!闭f完,我掛斷了電話。因為離吃午餐還有一段時間,所以我就坐一號電車出門了。
一到那兒,我看見木村在禮查飯店前等著。我說起早上所發(fā)生的事情,并問及原因。木村解釋說:“乘船時,我和上海旅行社的老板Y先生同一個房間。Y先生說他可以帶我來這兒。”我追問道:“可我在檢查處的出口并沒有看見你??!”他回答道:“實際上,通過Y先生的關(guān)系,我和他從別的出口出來的。”“???”我很是驚訝,甚至有點氣憤。木村先生建議說:“我們自己也在這兒吃飯,等待著蕭伯納先生的到來吧!”我想,無論如何要讓木村先生先見魯迅先生一面,盡量讓倆人一起來這兒。于是,我強硬地帶著躊躇不決的木村先生來到我家,并在禮查飯店告別了Y先生。
回到家中,我們吃了兩三個點心,從木村先生那兒聽了改造社的許多計劃。令我驚訝的是,改造社事先并沒有與蕭伯納聯(lián)系溝通。木村先生僅僅是拿著一張介紹信,是一位在倫敦與他有過一面之緣的M先生寫的。就是說,改造社為這件事支付了巨額的旅費,還特意派木村先生來上海。我對改造社的膽量感到驚訝和震撼。我說:“去見見魯迅先生吧!”就在這時,一輛轎車停在了門前。一位身材高大、陌生的中國青年手持信件問我:“內(nèi)山先生在不在?”我停下腳步,回答說:“我就是內(nèi)山?!庇谑牵俏荒贻p人說:“這是蔡元培先生寫給您的信件?!彼麑⑹种械男偶f給我。我打開一看,上面寫著將另一張紙轉(zhuǎn)交給魯迅先生。于是,我讓信差稍等片刻,拿著信件向?qū)γ娴淖≌呷ァO壬赐晷偶f:“蔡老板通知說,蕭伯納馬上就來了,他正在家中等著,請咱們坐車過去。那咱們就去吧!”邀請我陪同他前往。我就將木村先生的事情跟他說了。他說:“因為對方是私人家庭,我自己先去打聽一下蕭伯納的情況,然后再聯(lián)系你們。請你們暫時先在這兒等一會兒。”魯迅先生便和來迎接的人一同出去了。下午兩點,先生打來電話說,請木村先生立刻過去。木村先生歡欣鼓舞,直接奔赴目的地——宋慶齡女士家。蕭伯納和魯迅先生的見面會就這樣促成了。后來,據(jù)先生說:
蕭伯納的船剛剛駛進港口,宋女士就立刻停下汽艇上船迎接。因為宋女士和蕭伯納是舊識,所以蕭伯納很快就被宋女士邀請上岸了。然而,因為之后船務(wù)公司的船還要去迎接乘客,所以蕭伯納沒有在海關(guān)碼頭上岸,也沒有去禮查飯店吃午餐,這也沒有什么奇怪的。按照蔡元培先生的計劃,邀請了蕭伯納先生去世界文化協(xié)會小廳參加歡迎會。會上有人說:“我翻譯了您的書,送給您一本?!笔捪壬f:“即使拿了書也沒有辦法看??!倒不如您送我錢吧!”他還是收下了書。當有人問到婦女問題時,他巧妙地回答:“夫人在世期間是不能說的?!弊寣Ψ綋淞藗€空。還有人問及有關(guān)中國政治的高見時,他再次精辟地說:“我殺了約十萬人后再討論吧!”他精銳的利劍完美地擊中了對方的心臟。雖然大家都說蕭伯納先生是諷刺家,直到真正見了他,才明白他絕不是諷刺家。他將最多的內(nèi)容濃縮成最短的語言來表現(xiàn)。而且,他的話語都是精心提煉的金子,令人心中油然升起一股贊嘆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