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輯天地生人(十二)

燕居道古 作者:黃惲


林損辭職的真正原因

讀知堂文越多,越覺得在其文章沖淡蘊蓄的面具下,隱藏著作者某種可以稱為機心的東西。這無關乎文如其人,人如其文這類繞口令式的文與人的關系判斷,而是關乎文章與風格,文與人之間有沒有普遍的契合的大問題。不過,這不是我這篇小文想探討的。我只說知堂,這個一臉溫文爾雅,說話輕聲輕氣,生活整飭雅潔的人,他的文章總是藏掖著點什么,為頭腦簡單的人們所忽略。比較而言,作為兄長的魯迅雖然多疑善怒,卻很是磊落,母親死了,決不會說:作人的母親死了。如果附逆落水,也一定會找出諸多理由來辯護,而不會說什么“壽則多辱,開口便俗”的。對于兄弟交惡,魯迅總忍不住要在文章中表達點什么,如“宴之敖”之類,而知堂只是閉口不說,仿佛背后有著無盡的幽怨和委屈,惹起后人無窮的猜測。

之所以有這番感慨,是因為看他談林損的一段話,使我忍不住想說點什么。

周氏寫于20世紀60年代初的《知堂回想錄》,對幾十年前的林損作了以下回憶:

林公鐸名損,也是北大的一位有名人物,其脾氣的怪僻,也與黃季剛差不多,但是一般對人還是和平,比較容易接近得多。他的態(tài)度很直率,有點近于不客氣?? 愛喝酒,平常遇見總是臉紅紅的,有一個時候不是因為黃酒價貴,便是學校欠薪,他便喝那廉價的劣質的酒。黃季剛得知了大不以為然,曾當面對林公鐸說道:“這是你自己在作死了!”這一次算是他對友人的地道的忠告。后來聽說林公鐸在南京車站上暈倒,這實在是與他的喝酒有關的。

他講學問寫文章因此都不免有使氣的地方。一天我在國文系辦公室遇見他,問在北大外還有兼課么?答說在中國大學有兩小時。是什么功課呢?說是唐詩。我又好奇的追問道,林先生講哪個人的詩呢?他的答復很出意外,他說是講陶淵明。大家知道陶淵明與唐朝之間還整個的隔著一個南北朝,可是他就是那樣講的。這個原因是,北大有陶淵明詩這一種功課,是沈尹默擔任的,林公鐸大概很不滿意,所以在別處也講這個,至于文不對題,也就不管了。

他算是北大老教授中舊派之一人,在民國二十年頃,北大改組時,標榜革新,他和許之衡一起被學校所辭退了。北大舊例,教授試教一年,第二學年改送正式聘書,只簡單的說聘為教授,并無年限及薪水數(shù)目,因為這聘任是無限期的,假如不因特別事故有一方預先聲明解約,這便永久有效。十八年以后始改為每年送聘書,在學校方面怕照從前的辦法,有不講理的人拿著無限期的聘書,要解約時硬不肯走,所以改了每年送新聘書的方法。其實這也不盡然,這原是在人不在辦法,和平的人就是拿著無限期聘書,也會不則一聲的走了,激烈的雖是期限已滿也還要爭執(zhí),不肯罷休的。許之衡便是前者的好例,林公鐸則屬于后者,他大寫其抗議文章,在《世界日報》發(fā)表的致胡博士(其時任文學院長兼國文系主任)的信中,有“遺我一矢”之語,但是胡適之并不回答,所以這事也就不久平息了。

這就是知堂筆下的林損辭職事件,是不是揭示了某種真相呢?誠然是的。但是否是全部的真相呢?顯然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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