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名字叫默,這個名字是從蕭朗那買的,蕭朗要了我六個蠶幣,那時候我們雪國只有兩種貨幣,蠶幣和蛾幣,三千蠶等于一蛾,所以一般老百姓是沒見過蛾幣的,據(jù)說蛾幣是用熟銅熔出的飛蛾模樣,反正我是沒有見過。
一個蠶幣能買一大筐雪梨,你們不知道什么是雪梨吧,雪梨是雪國冬天唯一的糧食,一筐雪梨能讓一家三口在井下活上六天到七天。所以,蕭朗這小子實打?qū)嵉厍昧宋乙还P竹杠,一個名字,而且只有一個字,要了我六筐雪梨,媽的,他當時還振振有詞:
“你有了名字,等你死的那天,墳上就能寫上一個黑色的“默”字,走過路過的就會都知道,這地方埋著一堆骨頭,曾經(jīng)叫默,這骨頭就有了生氣,一般人不敢動它一動。你要是沒有名字,過不了多久你的墳和你的骨頭就都被踩成平地了,你想想吧,就因為沒有名字,你的骨頭就會被人踩碎粘在鞋底,你不為現(xiàn)在的你著想,也得為你以后的骨頭著想?!?/p>
他一說完,我渾身的骨頭就吱吱作響,好像要跳出來替我發(fā)言,我趕緊說:
“蕭朗,閉嘴?!?/p>
然后我掏出六個蠶幣,說:
“我買了,你告訴我‘默’字是什么意思,怎么寫?!?/p>
蕭朗接過蠶幣,挨個看了看,當時蠶幣有贗品存于世上,真的蠶幣是活蠶鍍鐵,黑色里有淺淺的白痕,而贗品是死蠶鍍鐵,只有通體的黑色,找不到白痕。蕭朗找到六條清晰的白痕之后,掏出一片鋒利得像刀一樣的石頭,說:
“你是我見過的唯一一個和我的話一般多的翅鬼,所以我給你取名為默,意思是:少說兩句。實話講給你,我真的接受不了除了我之外,還有一個這么貧嘴的翅鬼。最重要的是,我想和你交個朋友,如果我們倆都搶著說話,那么我們的交談就會雜亂無章,如果我說你聽的話,我想我們會交情日篤,你想我把你的名字文在哪?”
我環(huán)顧全身,說:
“如果你的刀法不行,你把它文在我脖子上,如果你的刀法可以,你把它文在我右臂吧。”
他把石頭一揮,說:
“右臂給我。”
從那之后,我的右臂上有了一個模糊不清的字,之所以模糊不清是因為在文上去的過程中,他出現(xiàn)了幾次筆誤,可是后來他一直堅持那不是筆誤,“默”字的寫法就是那么循環(huán)往復的,我不和他爭辯,他說得對,如果我們都搶著說,就交不成朋友了。
這次交談我記得異常清楚,那時我們就站在漫天飛揚的大雪里,剛剛進入雪國的雪季,雪國上千口井的井口需要修葺,而這時候所有的雪國人都已經(jīng)入井了。
雪國一年里有九個月是雪季,到了雪季如果還待在地上,要么被凍死,要么被餓死,于是雪國人就發(fā)明了井,雪國遍布大小的火山口,地下十分溫暖,雪季來臨的時候雪國人就住在井里,雪國有數(shù)千條蜿蜒的地下小溪,把一口口井連了起來。雪國人在地上的三個月除了曬太陽就是去山上打獵,采摘足夠九個月吃的雪梨。所以到了雪季還能夠待在地上的只有我們翅鬼,除了我們相對強壯能抗寒之外,還因為我們從出生那天起就是囚犯。
你們的書上沒提過翅鬼這個名字吧,提到的是翼靈。雪國人絕大多數(shù)都是雙手雙足一個腦袋,謂之五體,雪國人描述崇拜常說五體投地,意思就是這五個地方全都著了地,就像我現(xiàn)在做的樣子,其實就是磕頭,可你們瞧見了,我除了這五體還有兩體怎么也著不了地,這就是我的翅膀,你們當然可以嘲笑我,不用偷偷地把嘴捂起來,我的翅膀確實又丑又小,和你們的翅膀比不了,可是當年在雪國的時候,這一對小小的翅膀就足以讓我服一輩子的苦役,成為終生的囚徒,因為整個雪國八十幾萬雪國人,出生的時候帶著這么一對小翅膀的人不足五千。我們的出生通常被解釋成不祥之兆,雪國人認為一個家族如果出現(xiàn)了帶著翅膀降世的孩子,肯定是因為祖上和谷妖有染。根據(jù)傳說,谷妖通體漆黑,雙爪雙足雙翅。它們被認為來自雪國最南面的大斷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