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井壁(4)

翅鬼 作者:雙雪濤


我問:

“什么問題,長了青苔?”

他笑:

“你是我見過最樂觀的翅鬼,不是青苔,是弩臺。在第三百五十井和第三百七十井中間的這座弩臺比其他的弩臺低一點,我聽見雪國兵說,修長城的時候七十幾個弩臺是一樣高的,當(dāng)時還傳為佳話,雪國人向來認(rèn)為自己是能工巧匠。可是過了二十幾年,其中一個弩臺就低了下來,你說是怎么回事?”

我想了想說:

“應(yīng)該是地基出了問題。”

他說:

“說得對,那就說明這個弩臺底下的泥土是長城一線中最軟的,所以我就選擇了第三百六十一個井搬進(jìn)來,這井按理說應(yīng)該離斷谷最近,上面又正對著弩臺,南壁的石頭最軟??墒俏以谝姷侥阒?,在我自己井下的南壁挖了四個月,進(jìn)度很慢,我的計劃在雪季結(jié)束之前不可能實現(xiàn),到時候我們又要開始每年的輪井,那我所有的努力就都白費了,不知道哪年才能輪回長城邊上的井,即使輪到是不是還能選井,即使能夠選井,我的體力不知道還能不能支撐我挖下去。你知道,在雪國,沒有一個翅鬼能活過三十歲,我現(xiàn)在二十五歲,身體最為鼎盛,過了今年,我就會像其他翅鬼一樣迅速地衰老,所以這個長城下的雪季是我最后的機會?!?/p>

我不知不覺地沉浸在蕭朗的描述里,他說的事情好像是上古的傳說,不像是能夠發(fā)生在我面前。而蕭朗手中的鋼釬和他敘述的語氣證明這事情正在發(fā)生,并且似乎我也要參與其中。蕭朗知道我在入神地聽,講得更加平靜:

“那次修井的苦役我見到你之后,我確定你是一個可靠的幫手,所以……”

“所以你過來和我套近乎?!?/p>

我脫口而出。

蕭朗說:

“對,但是和你聊完天之后,我確定你不但是個好幫手,而且是個好朋友,所以我寧愿花一蠶幣讓你吸一袋谷草?!?/p>

我說:

“呸,你還騙了我六蠶幣給我起了個破名字,你賺了五蠶幣?!?/p>

他說:

“我?guī)湍憧淘谑直凵?,這怎么說也值一蠶幣。”

我說:

“你刻得亂七八糟,應(yīng)該賠我一蠶幣。先不講這些,你拿著鋼釬打飛我的朋友,跑到我的井里干什么?”

他說:

“我先得確定你是否可靠,我們剛剛相識,你就允許我給你起名字并且把名字刻在你的手臂上,說明你不但相信我,而且心地淳樸?!?/p>

我哼了一聲,心里很受用。

他繼續(xù)講:

“你告訴我你的溪水里時不時會有拳頭大的黑色石頭,那些石頭是我從墻里挖出來的,你肯定在我的下游,我挖出來的時候石頭就有那么大小,那你應(yīng)該離我不遠(yuǎn),否則按照這種石頭的硬度,稍微跌宕久一點,就會破損碎裂。于是,我就賭一把你是我的鄰居,住在第三百六十二個井下,如果我賭輸了,鉆出來見到一個陌生的翅鬼,即使那個翅鬼不向雪國兵報告,我也要用鋼釬自殺。以我的性格,如果逃不出去,還是趁早死掉算了。”

我說:

“我現(xiàn)在有兩個問題,第一個問題,你的鋼釬從哪來的?”

他說:

“好問題。雪國兵的雪弩用的弩箭通體是純鋼鍛造的,我住在北海一邊井下的時候,有一次服苦役,沒到休息的時候我故意向自己的井口跑過去,雪國兵當(dāng)然要射我,和我想的一樣,他射中了我的腿,可我沒想到他射了兩箭,都射在我的小腿上。中箭之后我順勢掉進(jìn)井里,雪國兵以為我死了,過了幾天把別的翅鬼調(diào)入我的井下,發(fā)現(xiàn)我還活著,就把我調(diào)到最苦的長城這邊來。趁出去干活的時候我偷偷撿回一些樹枝和藤條,把弩箭的箭身裹住,就成了兩把鋼釬?!?/p>

我說:

“你不怕他射死你?”

蕭朗說:

“我相信如果他射向我的要害,我能夠躲開。”

我說:

“翅鬼跑得再快也快不過弩箭,這就是為什么雪國人發(fā)明了弩箭,不管怎么說,你算是得手了。第二個問題,即使我們倆不停地挖啊挖,終于挖開了一個出口,這個出口也是在大斷谷的半腰,你知道從來沒有人進(jìn)入過大斷谷,里面也許全是些長著兩個腦袋八只胳膊的谷妖。好吧,就算沒有谷妖,你,怎么從大斷谷里出去呢?”

他平靜地說:

“我可以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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