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外還有很多對自己所處困境的哀嘆。等受傷剎那的驚恐過去，痊愈的漫長和無助才是真正的折磨?？斓断氯ネ惶?，拔出來才開始疼，而且會疼很久：是無數(shù)黯淡無光的白天，更多輾轉(zhuǎn)反側(cè)的夜晚，Suffering is one very long moment.

承受是一個漫長的瞬間。

所以雷丁監(jiān)獄里的王爾德寫 De Profundis，不忘告知信的讀者波西：任何你讀來悲苦的內(nèi)容，在我寫來更為悲苦。王爾德譏諷他愛的那個波西，是被寄生于陰溝之內(nèi)的東西迷住的波西，不斷謀求證明的波西，被太多恨蒙住了眼睛的波西，總是在索取的波西?？墒侨说膼矍?，也常常是這些暗不見光的并不偉大的細節(jié)讓它更動人。

所以即便有這些不堪的背景和內(nèi)容，我依舊將 De Profundis看成一封情書，因為它描述了太多給因縱容產(chǎn)生的盲目，因仇恨導致的悲劇。在將名望、寵愛、時間全然托付之后，依舊猶疑不信。有多懊悔就有多投入。我們?yōu)閻凵頂∶?、千金散盡、粉身碎骨并不可恥。我們因此看清了生命的本質(zhì)。學會了謙卑，更重要的，也是最重要的，學會了原諒。

因為只有愛才能如此矛盾。隨華服一起脫下的還有炫技的自若與自傲。在無解、沸亂的愛情和它帶來的毀滅性的災難里看清的卻是為人的本質(zhì)。在失去自由、名譽、財產(chǎn)以及波西之后——最后一樣或許他從未真正得到過——王爾德開始了人生第一次懺悔，隨華服一起脫下的還有他曾征服了倫敦乃至世界的虛榮。

關(guān)于 De Profundis，還有一些事讓我猶豫。這也是另一個我必須回絕這個翻譯邀請的原因。

當年那個如遜位的悲劇國王般傲然在酒店等待警察的王爾德，洋洋灑灑寫了萬言，不想給愛人一點反駁余地。那個意識到自己犯下大錯而承受著輿論的壓力四處奔忙的波西，年老之后哭泣著回想起王爾德，依舊稱他是自己一生所愛。

我竟然無法確定，究竟是誰愛得比較多，盡管他們錯得一樣多。

強行尋找一件事情或一樣物品所蘊含的意義，大概是可笑的。因為很多事物是沒有意義的，或許也沒有緣由。它的發(fā)生或存在，就是它的全部。沒有更多的依附。沒有更多其他價值可以升華。愛情大概就是這么一樣東西。正如王爾德所說： We know nothing and can know nothing（我們一無所知也無從得知）。

通過一再重讀《自深深處》，盡我所能去理解了一下什么是愛情。

“那你對愛情有了什么新的領(lǐng)悟呢？”你問。

我答：愛情是種嚙齒動物，吃光了你的血肉，啃完了你的骨頭，露出一顆心來。它還說：這并不足夠。它會一直啃噬你的靈魂。所以我要和它保持距離，也和這本書保持一個普通讀者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