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貝絲本人看上去倒是有一點硝煙的味道，似乎隨時準備好了要樹立一個新的敵人，與她的不爭取就一無所有的生活哲學(xué)剛好吻合。小歡跟她第一次接觸后覺得，恐怕她對自己沒有留下多少印象。對于吳貝絲來說，他們這些專業(yè)人士就像機器零件一樣，她按下發(fā)出命令的按鈕，然后期待運作開始，在一個完美的時刻停止，那時完美的產(chǎn)品已經(jīng)從機器的另一端輸出。她可能順理成章覺得機器是沒有感受和性格的，比較感性的話都留到采訪的時候說了，因此會議上她給人一種硬邦邦的感覺。會議結(jié)束的時候，吳貝絲與她的助手先行離開，留下屬于她的香水味道，像九尾狐的尾巴，讓人恍然覺得鼻子癢癢的。小歡安靜地收拾文件，微皺眉頭，碰見難以相處的客戶，總不是一件快樂的事。吳貝絲的私人財務(wù)顧問也還沒有走，以見怪不怪的神情做出悠然自得的樣子，東西整理完了，仍舊坐著，別人走出去的時候，他說，我跟Joy一起走。

小歡揚揚眉毛，心中不起漣漪地點點頭，暗自躊躇，不知道他要說的話會代表自己的立場，還是吳貝絲的立場。發(fā)蠟非常光亮的私人財務(wù)顧問與吳貝絲有一種氣味相投的地方，都覺得自身要閃閃發(fā)亮，才是在這個世界立足的根本，如果這亮光不能來自自身，那么就讓外表先閃亮起來吧。但是，私人財務(wù)顧問并不與吳貝絲共進退，等大家都退場了，他清清嗓子，像閑談一般，說，你知道，私人財務(wù)顧問與客戶建立關(guān)系的最初，需要對客戶做一些背景調(diào)查，所謂背景調(diào)查其實就是問客戶一些關(guān)于資金積累的問題，確保金錢大致來自正當?shù)耐緩?。自然，這是不可能取得真實答案的問題，就像碰含羞草。他停頓一下。

?。啃g不知道自己的驚訝來自于他的這個比喻，還是語句的突然中斷。在把最后一疊文件放進包里的時候，終于抬起頭，打算正眼看他。

私人財務(wù)顧問有點自得，說，你碰過含羞草吧。一接觸，葉子就合攏了，就是教你看不清楚它。人也是這樣，一碰到這類敏感問題，自我保護意識馬上啟動，你知道現(xiàn)在市面上流行的正確答案是什么嗎？

小歡搖頭。他便說，那還不簡單，就是某年某月股市行情大好的時候，剛好運氣好嘛！財富就此滾滾而來。但事實上，沒有一點外力，只靠天和自己簡直就像童話一樣的事。

小歡便笑了。小歡笑的時候有種天真之態(tài)，大概私人財務(wù)顧問早就注意到了。小歡一面笑，一面說，她是你的客戶呀！

他說，我有說那是她嗎？

不管怎樣，聽上去不太道德。

哈哈，在這個金錢的世界，你跟我說道德？

私人財務(wù)顧問好像想開個玩笑。

但是這個玩笑，小歡不覺得好笑，她覺得這一天真夠累的。她說，抱歉，太累了，不應(yīng)酬了。然后就走了出去。走到門邊，回頭加一句，真的，別介意，實在太累了。

私人財務(wù)顧問說，不會。

小歡的幽默感這時候冒出來，于是補一句，說，又不是真金白銀，誰介意呀。

私人財務(wù)顧問說，極是。他把脖子上橙色的奔馬圖案的愛馬仕領(lǐng)帶拉松，站起來，說，的確累了，該走了，正好吃飯時間。

待要再往前一步，小歡笑著擺擺手，點點自己腦門，一副倦態(tài)，再多看一眼，人已經(jīng)走了出去，拐彎，快步地心意堅定地要消失在他的視線里。他只好笑著把自己的心意拋開，不過也真的不介意，對于他來說，感情有時候不過是一杯酒，一個禮物，一個晚上的事，但明顯小歡不接受他的游戲規(guī)則。他也真累了，沒有力氣照顧某種程度上需要高維修的感情。

小歡一面走，一面想，自己的生命中有過一個康勒，就可以了，這樣的人，在生命中不必出現(xiàn)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