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歡去見客戶之前，先看了她的資料。吳貝絲是成功女商人的典型，擁有全國性的連鎖健身俱樂部，并且熱衷附設(shè)私人會所，以標榜品牌高端，公司一直打算上市。本人看上去相當年輕美麗，真實的年齡也不是秘密，已經(jīng)過了四十，目前單身，有一個兒子，學成自國外回來，大約會直接進入自家的公司任職。不過同時，他似乎正準備扎扎實實談幾場有目共睹的戀愛，所以會在新興的雜志社交版上非常頻繁地看到他的名字，看上去做母親的也不介意這樣的曝光，也許覺得對自己的公司宣傳有利也說不定。她本人如果準備要做自己公司的廣告代言人，也相當有說服力，因為身材真的保持在非常好的狀態(tài)。她自己也似乎樂于接受采訪宣傳，曾經(jīng)在幾份女性雜志以成功女性的身份出現(xiàn)，最初的幾個采訪，本人看上去過分緊張，服飾也過分華麗，最近的一篇采訪是出現(xiàn)在一份國際性的時尚雜志的中國版，看上去則低調(diào)收斂了一些，但是態(tài)度還是有一點想要沖刺去什么地方的感覺，也難怪。據(jù)說，這一片江山是她自己打出來的，白手起家，曾經(jīng)在不久的過去真的什么也沒有，當然要做好隨時開始跑步的準備，所以每篇采訪里她都強調(diào)，依靠自己是多么重要。

小歡看完資料，覺得仿佛看完整整一版娛樂新聞。吳貝絲的公司一直打算上市，小歡剛接手負責做一些整核工作，她粗略看過一些財務報表，覺得不是一件簡單的工作，跟許多以家庭公司形式起步的私人公司一樣，賬目相當不規(guī)范。如果立刻開動，用剪刀迅速地把多余的器官剪除，應該是最迫切的舉動，但是這種血淋淋的痛楚過程對于公司目前的受益人來說，未必是容易接受的，好比把得到的眼睜睜割除，即便是暫時的，也是受洗禮一般的過程。當然，這種手續(xù)或者會帶來更大的利益，但究竟會在非常近的未來，還是要等待更久的時間呢，這點疑惑讓許多人不能順利過了這一關(guān)，從而放棄上市的打算。小歡看過太多這樣的例子，不過吳貝絲看上去是一個無論如何也要達成自己目標的人，小歡想，這次，不知道她的決心和意愿有多強。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但是并沒有新意。小歡把文件存檔，關(guān)計算機，準備下班的時候，這樣想。窗外已經(jīng)燈火爛漫，有許多人在這樣一個看上去和平靜好的城市里就要開始歌舞升平的夜。小歡記起上午開會間隙看BLOOMBERG電視熒幕上的新聞，畫面看上去是真真實實烽火連天的戰(zhàn)場，小歡那時只顧想著幾個文件，兩眼木然地看著熒幕，訊息似乎沒有傳到大腦的深層，直到過了這漫長的一天，大腦皮層才仿佛剛剛收到這訊息，所以不知道那一切究竟發(fā)生在哪里，她只記得畫面上的硝煙，血，以及拿著槍的人打算惡狠狠地掃射，騎著馬或駱駝的并算不上騎士的人橫沖直撞，似乎以踐踏活生生的人為目的──為什么會有駱駝，那究竟是什么樣的地方？──那些貓著腰在攝影機鏡頭下急速沖過街道的人，擁有生死存亡關(guān)頭表情的臉仿佛完全存在于另外的一個世界，那像戰(zhàn)爭電影的鏡頭是這樣不真實，但是的確如此，在這個世界的某個地方，人們過著全然不同的生活，有的生命大概連絢爛的機會也沒有，就像肥皂泡一樣啵地一聲就消失了。在那樣的世界里，人們對金錢會抱著怎樣的態(tài)度呢？小歡逐份關(guān)閉計算機熒幕上的財務報表，一串串數(shù)字閃爍著，像永無倦意的河流，于是小歡覺得自己的工作不可思議，據(jù)說這也是個戰(zhàn)場，也會流血，但是這里流的血與那邊流的血絕對不是一回事。小歡嘆氣，對自己說，雖然沒有新意，但也畢竟不是最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