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晚些時候，我們抵達海濱。潮高浪大。我一頭扎入水中，游過兩道波浪，但是波浪已經(jīng)達到了某種能量狀態(tài)，在這種狀態(tài)中你可以感受到整個海洋的力量。第二道波浪卷著我沖向海邊時，把我推在前面，沖速極快；突然之間，這個波浪變得無比巨大，沖得相形之下渺小不堪的我喪失了地球引力的控制，而完全被它左右；波浪把我向下一拋，拋入無底深淵，后來，終于有了底，是硌人的沙子，我被沖到了岸上。波浪猶豫起來，在岸邊輕輕搖擺，然后嘶叫著向深水區(qū)退回，并沒興趣再把我一道拖走。

我走到海灘上，躺下來。菲尼走過來，彬彬有禮地摸了摸我的脈搏，然后回到海里。他在海里待了一個鐘頭，不時停下來回我身邊說上幾句話。沙子由于整日的暴曬而極為燙人，我不得不把表面上的一層扒開，躺在下面的沙子里，菲尼在海灘上的行走也變成一連串高高的驚跳。

大海把泛著泡沫、閃著陽光的海浪拋向附近的礁石，海水是冰涼的。這種陽光和大海，再加上那不斷增加著呼嘯強度的拍岸浪，以及海上刮來的陣陣具有冒險意味的咸咸的海風(fēng)，總是令菲尼亞斯陶醉。他到處跑，充分享受著，他朝飛過的海鷗放聲大笑。他為我做任何他所能想到的事情。

我們在一個熱狗攤吃晚飯，背對著大海和它那現(xiàn)在涼了一些的海風(fēng)，面對著烤爐架發(fā)出的熱氣。然后我們向海濱的中心地帶走去，那里被開拓出了一片新英格蘭夜總會。木板路上的燈光映襯著漸漸暗下來的藍(lán)天，產(chǎn)生了一種群星璀璨般的不切實際的美麗。夜總會、射擊場和啤酒花園灑出的燈光與閃亮薄暮中的寧靜純凈交相輝映。

我和菲尼穿著膠底運動鞋和白褲子在木板路上行走，菲尼身穿一件淺藍(lán)色的馬球衫，我穿了一件T恤衫。我注意到，人們都目不轉(zhuǎn)睛地看他，于是我自己也看了看，想看看是為什么。他的皮膚散發(fā)著一種太陽曬過的紅銅般的光亮，他那棕褐色的頭發(fā)被太陽曬得顏色變淺了，我注意到，被陽光曬黑的皮膚襯得他的眼睛閃耀著一種藍(lán)綠色的冷光。

“人人都在看你，”他突然對我說，“因為今天下午你把自己曬成了電影明星的膚色……又出風(fēng)頭啦。”

這個晚上的違規(guī)已經(jīng)夠多了，不必再多。我倆都沒建議進入任何一家夜總會或啤酒花園。我們確實在一家模樣相當(dāng)?shù)皿w的酒吧一人喝了一杯啤酒，亮出假征兵證來讓酒保相信或似乎相信了，我倆已是成年人。然后我倆在海濱偏僻盡頭的沙丘中間找了一個好地方，躺下來，睡覺過夜。菲尼通常有一段睡前獨白，這回他獨白的最后一段是：“希望你在此睡個好覺。我知道我把你拉出來，有點強拉硬拽的意味，但是畢竟，你無法跟任何人來這個海邊，你無法自己來這個海邊，在你生命的這個青春期，最適合和你在一起的人就是你最鐵的鐵哥們兒?！彼q豫了一下，然后補充道，“你就是這樣的人。”說罷，他的沙丘上變得一片沉寂。

說這番話是需要勇氣的。在德文學(xué)校，像這樣赤裸裸地袒露自己的情感，是僅次于自殺的事情。我當(dāng)時本應(yīng)告訴他，他也是我最鐵的鐵哥們兒，用此來將他所說的話圓滿結(jié)束。我張口欲說，我?guī)缀跻f了。但是某種東西阻止了我。也許阻止我的是那感情，它比思想更深，包含著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