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喏,這樣沒用。你得打起精神,充滿希望。他需要你那樣。他特別想見你,你是他唯一問起的人?!?/p>
這使我止住了眼淚。我把捂著臉的手放開,望著喜氣洋洋的校醫(yī)室外墻的紅磚,覺得它離我越來越近。我當然是他第一個想見到的人。菲尼亞斯不會在背后說我任何壞話,他會當面指責我。
我們走上校醫(yī)室樓梯,一切都那么飛快,片刻間我就在斯坦普爾大夫的引領(lǐng)下,走進樓道,朝一扇門走去?!八诶锩妗D阆冗M去,我過一會兒進去?!?/p>
房門虛掩著,我將門推開,呆呆地站在門口。菲尼亞斯躺在枕頭與被單之中,他的左腿纏著白繃帶,非常龐大,低低地懸在病床上方。一根管子從一個瓶子通往他右臂。我內(nèi)心的某個通道開始關(guān)閉,我知道自己要后退了。
“進來,”我聽見他說,“你的樣子比我還難看?!彼匀豢旎畹卣f話,這一事實把我拉回了一點點。我在他床邊的一把椅子上坐下。過去的幾天中,他的身材似乎縮小了,也失去了日曬的顏色。他的眼睛審視著我,仿佛我才是病人。這雙眼睛里沒有了那種敏銳的幽默,而是變得朦朦朧朧,夢幻一般。過了一會兒,我意識到他打過麻藥?!澳阍趺催@么病歪歪的?”他繼續(xù)說。
“菲尼,我——”我所說的話毫無控制,字詞完全出于本能,就像是陷入絕境者的反應(yīng)。“那棵樹是怎么回事?那棵該死的樹,我要把它砍倒。有誰在乎誰能從上面往下跳?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你怎么掉下去的,你怎么就那么掉下去了?”
“我只是掉下去了,”他目光模糊地望著我的臉,“有什么晃了一下,我就掉下去了。我記得我轉(zhuǎn)身看你,時間好像非常漫長。我以為我可以伸出手,抓住你?!?/p>
我猛地躲離他,“把我也拉下去!”
他繼續(xù)用模糊的目光看著我的臉,“抓住你,這樣我就不會掉下去了?!?/p>
“是的,當然。”我拼命在這封閉的病房中呼吸著空氣,“我試過,記得吧?我伸出手,可你已經(jīng)不見了,你跌過下面的小樹枝,我伸手,什么也沒抓到?!?/p>
“我只記得自己看著你的臉,看了一小會兒。你的表情非??尚?。極為震驚,就像現(xiàn)在這樣?!?/p>
“現(xiàn)在?啊,當然了,我現(xiàn)在的確震驚。看在上天的分上,誰能不震驚?那么可怕,全都那么可怕。”
“但是我不明白你的震驚為什么那么自我。瞧你這樣子,就像事情發(fā)生在你自己身上。”
“幾乎就算是發(fā)生在我自己身上!我在場,就在你身邊,就在那根樹杈上?!?/p>
“是的,我知道。我全都記得?!?/p>
一陣沉重的沉默,然后我用非常輕的聲音說話,仿佛我的言詞會把這間病房炸毀似的,“你記得是什么使你掉下去的嗎?”
他的目光仍在我臉上徘徊,“不知道,我一定只是失去了平衡。一定是這樣。我確實有那種想法,我感覺到,你當時站在我身邊,你——我不知道,我有一種感覺。但是光憑感覺是無法確定的。那種感覺毫無道理。那是一個瘋狂的念頭,我當時一定神經(jīng)錯亂了。所以,我只是不得不把它忘掉。我就是掉了下去,”他轉(zhuǎn)開臉,在枕頭中間摸找東西,“就這些?!比缓笏挚戳宋乙谎?,“對不起,我竟然會有那樣的感覺。”
對于他的這種真誠,我什么話也說不出來,麻藥勁兒還沒過去的他竟然為自己懷疑真相而道歉。他絕不會指責我。他只是有一種感覺,此時此刻,他一定是在給他本人的“十誡”制定一條新戒律:切莫只憑自己的感覺而指責朋友干了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