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長說：“然后，你在汽車站門前等了一個鐘頭，把票退了，又跑到廢窯廠把手扶拖拉機(jī)開回家。你還有什么補(bǔ)充的嗎？”

周老順說：“我坦白，我是在滿天下找趙冠球，可沒人跟我說他是八大王、九大王，我要知道他也是王，何必抓個虱子放自己頭上呢？”

科長問：“你為什么買票又退了？”周老順說：“我買車票是自己想回上海，我在上海賣鞋賣得好風(fēng)光，不回去怕丟了生意嘛?？墒琴I了車票站在那里想啊想，政府的政策不許投機(jī)倒把，不許倒買倒賣，我這樣做是不是犯政策呢？前思后想，把票退了，我要跟趙冠球這樣的人劃清界限，我回家，不去上海！”

科長問：“手扶拖拉機(jī)怎么回事？”周老順說：“你們肯定跟著我都看到了，它就停在回家的路邊上，窯廠嘛！暈頭的趙冠球，好好的拖拉機(jī)不要了，他不要我要。不做生意了我開它回家犁地種田嘛！你派了這么多特務(wù)，不，間諜……是偵察兵，派了偵察兵跟蹤我，他們都應(yīng)該看到了，我跟你們一色不是也沒找到趙冠球嘛？要不然，我干嗎買了票又退票，放屁脫褲子，多此一舉呢！”

科長說：“看來今晚你是不想回家了?！敝芾享樥f：“想，孫子才不想。再想也得你拍板??！你覺著我講的是瞎話，就把我送牢監(jiān)里；你相信我講的是真話，就讓我走。我全聽你的。還有，這照片能不能給我？我出錢，好多年沒拍照，猛一看，我都不認(rèn)識自己了?！笨崎L聽了哭笑不得。

趙銀花來看守所和周老順隔著鐵柵欄對望。她淚光盈盈道：“老順……”周老順說：“銀花，沒事，我周老順沒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再說了，我在這里其實挺好的，飯來張口，還不用自己動手做，比我在農(nóng)村種地強(qiáng)多了。要早知道天底下還有這樣的好地方，我周老順早不種地不做生意了，這白吃白喝的地方，上哪兒找？”

看守過來訓(xùn)斥：“周老順，你說什么呢！”周老順說：“我說的都是大實話。你也知道，我在這睡覺、吃飯、拉屎，都有人給我站大崗。我尋思，怕是市委書記也沒有我這樣的待遇。我周老順一個農(nóng)民，能混到這樣，真的知足了?！?/p>

看守說：“周老順，顯你高嗓門??！”周老順賠笑：“對不起，我這人忘性強(qiáng)。銀花，我跟你說，早進(jìn)來早好了，這個運(yùn)動來得太遲了。”趙銀花問：“你這話怎么說？”周老順說：“我進(jìn)來才認(rèn)識那么多能人，一交流體會，才知道自己不行。聽人家講是怎么干的，真長見識！我進(jìn)來第一天是獄友老孫頭發(fā)言，講他怎么得到第一桶金，完成了原始積累；第二天是王老板講的，第一桶金的背后是什么；第三天開始是大家輪著講，天天晚上開講座。你看人家八大王，短短幾年就發(fā)了大財，咱們和人家比差遠(yuǎn)了，等我出去，咱們要甩開膀子狠干。我的計劃是分三步，第一步……”

趙銀花慌忙打斷：“得了，老順，你就別叫化子娶親窮樂呵了……”周老順說：“我真的很高興，在里面受了教育和啟發(fā)。你在外面做生意要繼續(xù)干下去，要耳聽六路眼觀八方，多聽廣播多看報紙?！?/p>

趙銀花說：“我都讓你愁死了，哪有那個窮心思耳聽六路眼觀八方，還聽什么廣播看什么報紙！”周老順說：“那就不對了。有句話叫出門先看天，無雨先備傘。聽廣播，看報紙，好比看天氣預(yù)報，知道什么時候下雨什么時候刮風(fēng)。我住在這里，天天聽廣播，聽著聽著，什么時候下雨什么時候刮風(fēng)，不能說得全對，但應(yīng)該知道個八九不離十。所以說，做生意，不只是做，還要聽和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