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完半包煙,歐城覺得頭痛稍稍緩解了些。他扯開百葉窗,從窗口望出去,還能看見他那輛被砸的貨車的碎玻璃,在冬日正午的陽光里閃著戾氣。這個時間,米涼能去哪里?她完全已經(jīng)是個無家可歸的流浪者,他有能力幫助她,但他不能。
因為他到底只是個殺人犯。
歐城熄滅最后一根煙,發(fā)現(xiàn)地上有一個舊的筆記本,那正是米涼的那本日記,她忘記帶走了。他拾起它,里面掉出來一個紙片——是從報紙上剪下來的一個新聞:頭朝下的求生者。
已經(jīng)是四年前的舊聞了。那一場發(fā)生在鬧市區(qū)的大火災,要了很多人的命。在一座舊居民樓的樓頂,聚集了十幾個逃生的人。消防員在樓下布好了救生墊,讓樓頂上的人一個一個往下跳。最后跳下來的,是一個年輕的母親,她已經(jīng)有了大概八個多月的身孕。她跳下來的時候,所有的人都吃了一驚。
她是頭朝下的。
在昏迷前,她只說了一句話:“救我的孩子。”
這個簡單純粹的母親只有十七歲,她為了保護腹中的孩子,選擇了頭朝下的求生方式。結(jié)果她的頭部受了重傷,聽力神經(jīng)嚴重受損。幸而孩子保住了,是早產(chǎn),卻在第二天被其父親抱走。那則新聞的下面,就是一條尋人啟事:尋找幼子,2002年12月27日出生在上海市婦幼醫(yī)院,知情者請聯(lián)系米小姐,萬分感激。這條僅包含了出生時間地點,連性別和外貌都沒有描述的尋人啟事,在報紙的角落里整整刊登了三個月。
這本日記的另一頁,寫著一句話:“小念,媽媽找你已經(jīng)三個月了,我還有機會見到你嗎?”
歐城本能地打了一個激靈。那個孩子,果真就隱匿在米涼額頭的那塊薔薇形狀的傷疤里。他不禁翻開日記的前半部分,早已泛黃的字跡記錄著米涼的生平遭遇——
2002,行走的草。
生命注定是一場流浪。母親的子宮只是我們的中轉(zhuǎn)站。
若時間倒轉(zhuǎn),光陰逆流,必須重回那段凄苦泥濘的少女時期,仍然只有一樣東西是我要攜帶的行李——我的棕紅色大提琴。
這架提琴,來自幼年時期對母親的崇拜。我的母親米舒云曾是弦樂團的大提琴手。聽說,她的琴聲比任何人的都要婉轉(zhuǎn)悠揚,飄在月夜里有如絲緞。樂團巡回演出,母親常常作為首席大提琴手出現(xiàn)在舞臺中央。她細瘦的手指在琴枕上躍動起來,琴聲一如她長鬈發(fā)般美。這樣的琴聲立刻被聽眾剝離出來,仿佛一個穿月白色綢衣的女人在她的黑色陽傘下仰起潔白姣好的下巴,于是滿街的其他所有淡紅粉綠頓時失色。
我誕生于一個舞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