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我母親暗壓著喜悅問:“怎么樣,入紅小兵了嗎?”
“入了。”
“給我看一看你的紅袖章吧?!蔽遗ぴ谀莾赫l也不給看。晚飯有白米飯,大家都為我高興,姐姐也開始用瞧得起我的好聲音對我講話。父親把我碗里的飯?zhí)畹煤軡M??晌覅s感到一種莫名其妙的孤寂,仿佛深層的想法跟誰也說不清。
為什么要如此玩命地把自己裝扮得很像別人?為此要受盡了苦累、侮辱、壓抑和緊張。我疲憊得哪里還像一個孩子。難道我們真的要仰賴這紅袖標,才可以保障未來被人尊重?才是一個好孩子嗎?我憑什么要認可別人說好的東西?十萬個為什么在十四歲的小腦袋里狂奔。
這天晚上,我在被窩兒里打開手電仔細端詳這個紅小兵袖章,一個普普通通的紅色塑料片兒,端莊的黃色小楷字“紅小兵”四周鑲著兩道細細的金邊兒。我摸黑下床找來剪刀,鉆回被窩兒,把紅色塑料菱形片剪成兩半兒,再把中間那條白色新松緊帶兒剪斷。
記憶很強大,一旦被印在腦海,便撇下時間掌控你,去認同一個過去的自己。我老記得一次與姐姐的對話:“你沒有大奔兒頭(額頭)?!苯憬隳昧艘粭l制衣用的軟尺,量了量我的頭說:“你的腦容量真小,上數(shù)學課時你肯定很吃力?!彼盅凵裉蹛鄣剡屏诉蒲阑ㄗ?,伸手要摸我的臉,我閃開。“你沒有高鼻梁兒,沒有雙眼皮兒,皮膚沒我白。哎,你就是手還長得挺巧,活兒做得漂亮。來,幫我把襪子縫上。”我被劃進不聰明、不美麗的隊伍里,還在心理上貼了封條“永世不得翻身”。
的確,我自卑。姐姐既聰明又漂亮,數(shù)學老得一百分兒,有太多的暗示在強調我的不足。即便姐姐無惡意的對話,都可能使剛剛踏上人生之路的我直不起腰。
父親發(fā)現(xiàn)我把紅小兵袖章剪了兩半兒,非常吃驚地分析了一番,“我敢保證如果世界上有識時務系學校的話,頭一天就會把爽子開除。比如做人啦,躲避危險啦,我們苦口婆心,你也耳朵長了繭子,可是自古有話,‘識時務者為俊杰’?!笨吹贸龈赣H很認真,說完長長地嘆了口氣,眼里盛滿了為我擔心的悲哀!這只能增加我對親人的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