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小兵的袖章是一個紅色的菱形塑料。文化大革命時，郝家灣小學改名為文星街小學。幾百個學生都戴著紅色菱形塑料，上下學時，紅一片街。寥寥幾個沒有光榮標志的人中，就有我一個！是的，小小塑料象征著太多的東西。我希望改變自己的處境。但我天生要強如金人緘口，又厭惡舔痔吮癰。入“紅小兵”當然沒我的份兒。好多出身不好的都用溜須拍馬屁的法子掙得了紅色菱形塑料。

為了得到紅色菱形塑料，我非常努力，連吃奶的勁兒都使上了。三天兩頭兒放學晚走，擦地，擦桌子，擦玻璃，玻璃破了把剩下的半塊玻璃喳子也擦得錚亮。寫思想匯報，寫申請書。擦桌子一絲不茍，跟練氣功似的。我專注地做好事兒上了癮，幾乎忘記干活的目的是當紅小兵。老師同學都特吃驚，追問起來我還不敢張揚?；丶彝低蹈嬖V母親，母親對什么事都有獨到的看法。她批評我：“別那么傻，用不著太認真。不當紅小兵也沒犯法。請我入黨我都不稀罕呢?！逼綍r學習好，各個方面表現都非常積極的姐姐，早就當上了紅衛(wèi)兵。姐姐在旁邊聽見了，搭腔兒道：“媽，您那叫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

一直到我小學快畢業(yè)要離開郝家灣小學的最后一個星期，最后一次開紅小兵發(fā)獎大會，我灰溜溜地背好書包準備回家，班主任甘老師過來，問我：“李爽你去哪兒？”

“回家?！?/p>

“李爽，我知道是你經常留下來為班里打掃衛(wèi)生，今天的發(fā)獎會你一定得去參加！”

“好吧，既然甘老師您讓我去?！卑嘀魅伟l(fā)話了，能不去嗎？

我去了，反正虱子多了不咬。贏了，倒覺得手腳沒地方放。

這次大會特別隆重，不是在學校里開，是在北京展覽館西邊兒的天文館禮堂開的。學生代表一個個兒上臺發(fā)言，慷慨激昂。最后校黨委肖老師上臺了，大家嘩嘩鼓掌如瓢潑大雨，他清清喉嚨，“今年的最優(yōu)秀積極分子獎狀，我們決定發(fā)給—六年級畢業(yè)生三班的李爽同學，并在此宣布批準她光榮地加入到紅小兵的隊伍中……”

我耳朵里嘰嘰嘈嘈的響聲……就像斷了弦兒的破琴……可能嗎？“你還找誰？學校里沒有第二個叫李爽的，就是你。臺上都等著呢！”旁邊的同學杵了我一下，我紅著臉誠惶誠恐，軟著腿，跌跌撞撞腳踩棉花似的往臺上走，恨我自己怎么當著這么多人不會走路了。從下面走到舞臺上，三拜九叩就差這么一哆嗦了，不知恨這個世界的臺階兒就上臺了，咕咚，我摔了。

人是不是真的有命運？榮譽終于出現了，為什么我一點兒也歡樂不起來？臺下一片眼珠閃著……我失落地看著它們，掌聲嘩嘩又如瓢潑大雨。我恨還是愛這個世界？也許我恨那個不識時務的自己？人只能站在自己獨特經驗的角度體會命運的旋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