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她向我們所有人宣布,她給自己定了個目標。她鄭重地說,等到春天,女兒羅伊生了小寶寶,她就要坐在輪椅上抱外孫。她反復念叨這件事。這也是她對我說的最后一件事。
故事沒有就此結束。老農(nóng)民就像老戰(zhàn)士一樣,永不會死。他們每踏上一塊土地,他們不可戰(zhàn)勝的精神就會在那片土地上永垂不朽。我是怎么知道的呢?
母親的葬禮之后,每天都是灰色的;灰色的日子又長又難過,不堪回首。她在過去給我們打氣的那句話卻成了我們當時唯一的支柱:“等你們遇到真正的麻煩事,你們才知道什么叫崩潰。”那時,我家在費城郊區(qū),我則出門在外,走南闖北。以前,不管是在芝加哥、圣路易斯,還是別的什么地方,只要我拿起電話打回家,總能在電話那頭聽到她的聲音??涩F(xiàn)在,就算我這個寂寞的游子撥通了長途電話,電話那頭也再沒人接聽了。父親雖然住那兒,但他總是在什么地方干活;姐妹們也住附近,但她們經(jīng)常外出。我終于承認,母親死了。她再也不在家接電話了。
一天,我可以回公墓去看看。早春的俄亥俄州田野,一片平坦,點點綠意。我走向母親的墳墓,等著所有深埋的悲傷像犁地那樣被再一次翻遍。公墓的瘆人景象都差不多,靜悄悄的墓地里全是花崗巖與鮮花,地上的活人腳踩尸骨,地下的尸骨又變成泥土。想到這些,我心煩意亂,絕望透頂,可這種心態(tài)卻好像是為我在母親墳墓那兒得到新發(fā)現(xiàn)做準備——我的新發(fā)現(xiàn)根本沒法用邏輯來檢驗。
我發(fā)現(xiàn)了什么?一只鳥,一只雙領鸻,孵著一窩鳥蛋,就在母親墳頭。我一靠近,它就拍著翅膀飛開,尖叫著保衛(wèi)它的一窩子女。它假裝自己受傷了,企圖把我這個入侵者引誘開,不想讓我傷害它誓死都會保護的小生命。
母親很愛雙領鸻——她把我們的農(nóng)場叫作“雙領鸻家園”。我微微一笑,顧不上看墓碑,彎下腰去檢查鳥蛋。這倒把雙領鸻激怒了。它向我發(fā)起了進攻,卻在距我一臂之遙的地方停了下來,好像是氣得跺腳,那樣子和母親過去生氣時一模一樣。我不由自主放聲笑了起來,笑聲打破墓地的寧靜,回蕩在空中。我的孩子們陪著我,卻搞不清狀況。他們只看見一只鳥和草里的三只鳥蛋,而我卻看到了母親的精神,呼嘯著保衛(wèi)天地萬物,把她的墳墓也變成了綠色的生命搖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