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默默無語地沿著田陌行了一段路。方蘊洲終于忍不住開口道:“朝露,今天,我們能不談公事,說些別的話可以嗎?”
朝露一怔,眼底閃過一絲猶豫,隨后卻笑了起來:“可以是可以,”她停下腳步說,“只是,說什么呢?”
方蘊洲望著她,直看進她的眼底,像是很不死心地要挖出她心底隱藏的情感。她迎視著他,毫不躲閃。最后,他說:“你看起來想得比我明白?!?/p>
“不然呢?”朝露說,語氣里并不是嘲諷,而是一種通透了然,“蘊洲,不管你信不信,我沒怪過你,更談不上至今耿耿于懷。十七八歲的我們,能做什么?我們甚至經(jīng)濟都無法獨立!不管有沒有我們談戀愛的事被鬧出來,你全家橫豎是要移民的,你一個小孩子,能反抗什么?一個人留在中國?你以為即使當(dāng)時我們不分手,最后又能有什么結(jié)果?所以……”她的語氣轉(zhuǎn)而有了安撫的味道,“你不必自責(zé)。因為你所以為的埋怨,根本是不存在的。”
方蘊洲情不自禁地雙手攀上了她的肩頭。這一次,朝露沒有抗拒,只是定定地看著他。
“告訴我,你真的沒有因為和我分開,遭到很多傷害是嗎?你真的很堅強很勇敢,是嗎?”
朝露的目光移向這遠(yuǎn)遠(yuǎn)近近、大片黃得耀眼的菜花田,在微風(fēng)中,它們順勢搖擺,卻并不倒下。
她點頭道:“我忘了當(dāng)時怎么想。但是我到現(xiàn)在,不是好好地站在你面前嗎?”
她忘了嗎?當(dāng)時那種心情,或許是淡去了,很難用語言描述了,可是,一些畫面卻還是閉上眼就會浮現(xiàn)出來。
……
“董朝露,你知道明年就要高考了吧?你不要仗著自己學(xué)習(xí)還不錯就掉以輕心,而且,還會影響其他同學(xué)。”
“老師,我的成績下降了嗎?我影響誰的成績了嗎?”她仰著脖子說。
很多年后,她還曾夢到那時她抬起頭,看著天花板上的吊扇一圈又一圈飛速地旋轉(zhuǎn),像一個具有魔幻色彩的轉(zhuǎn)盤,發(fā)出“嗡嗡”的聲響,而那班主任的臉孔卻已模糊不堪。
……
“董朝露,老師說的話也許不中聽,但是很快你就會知道,家境不好的孩子要出人頭地就要比一般人更努力。還有,女孩子家要自尊自愛,別妄想捷徑?!?/p>
“老師,你真的相信光努力就可以嗎?還有,老師你說的捷徑在哪里?我很想走走看?!背缎Φ煤芾?。
……
“董朝露同學(xué),青春期男女生之間有一些特殊的情感是正常的,只是,成年后,校園戀情尤其是中學(xué)時代的戀情有結(jié)果的很少,所以……”
“校長,你說,那是為什么呢?”
“因為……”
“比如說,男女雙方的家庭實力懸殊,對嗎?”
那個時候,方家作為校友,捐贈的新教學(xué)樓模型正擺放在校長辦公室里。
她嘴上抵抗著那些大人的刻薄現(xiàn)實,心里卻早就做好了分手的準(zhǔn)備——算了,她的人生充滿了失望,她早就習(xí)以為常。
但她始終沒和方蘊洲正式提出分手。直到有一天,方蘊洲跟她說,他們決定全家移民新加坡。
“移民”之類的詞,離她的生活太遠(yuǎn)。這是她沒有想到過的事:原來,她和他,最后竟然是這樣的收場。
他說,他要給她寫信。
后來,她果真收到了他的信。
那天是她上大學(xué)后,第一次返家。
從信箱里拿到那封航空信,她一個人在信箱前的臺階坐了很久,當(dāng)她站起身時,手里只剩下一沓慘白的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