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良付了錢,又挎上包袱,伸手指著,“過了幾條街就是,我?guī)闳?。?/p>
柳碧瑤把包裹抱在胸前,東張西望地跟著阿良穿街過巷。街道平整如新,條條交錯的細鐵軌蜿蜒到了路的盡頭。戴白禮帽的馬車夫趕著纓絡綴飾的大馬,身后一架奇巧精致的大輪轎廂,或有服飾考究的淑媛半掩容顏,矜持地保持著盈盈坐姿;或有圓墨鏡覆面的紳士蹺著二郎腿,舒適地靠著車廂。道旁三三兩兩賣糖粥的攤販,守著冒熱氣的鐵鍋盼客來。
幾個盤著紅頭巾、面目黝黑的警員拖著懶散的身體,百無聊賴地巡視著匆忙來往的行人。
阿良說:“這些是印度人,這里是公共租界。”
柳碧瑤相信阿良見過廣闊世面。阿良早年當過信客,專替在外面闖蕩的鄉(xiāng)下人捎物帶信,見過的事、碰觸過的人自然很多。某次,受托替鄰村劉家待嫁的姑娘捎兩匹紅綢,阿良在紅綢上做了手腳,剪了一小段。被發(fā)現(xiàn)后,劉家脾氣火爆的大舅子當下?lián)]起剁肉的大刀,砍了阿良的半截手臂。信客失了信譽就不能再當信客,靠著走南闖北的本事,阿良又偷偷摸摸地干些私活糊口。
路拐了彎,進了一條狹長的里弄。弄口的耍猴人敲鑼打鼓地吸引看客,無奈看客寥寥,景況凄涼。一個拱身駝背的老漢擔著兩壇陳年花雕進了弄堂深處。柳碧瑤把包袱背到肩后,抬眼,漫天火紅的燈籠掛在竿上,寫著字,在晚風里搖曳不定。男人的笑容到這里轉(zhuǎn)化成了慵懶和曖昧,有濃妝艷服的女子邁著輕浮而乖巧的步子,巧笑迎客。
濃艷的脂粉味緩緩迫近,撓得鼻子癢癢的。柳碧瑤的心里敲起了小鼓,她站住,問旁邊無事人般的阿良,“這是什么地方?”
阿良挑了挑眉,“專門為男人準備的地方?!?/p>
柳碧瑤聽得半懂,她不愿意再進去,滿臉戒備。阿良倒急了,后悔剛才不上心的回答,神色急迫,“又不是帶你到這里,只是抄近路,穿過這條里弄就到啦!”
“你騙人!”
“我怎么就騙你啦?”
“我娘不在這里?!?/p>
“你娘當然不在這花弄里,她在附近?!?/p>
“那你叫她出來。”
阿良看了眼即將沉沒的日頭,急得鼻尖出了汗,“哎喲,你娘見不著你就不會出來,她現(xiàn)在金貴得很!”
“你告訴我娘,我就在這里等她,她會出來的。”
阿良不想多說,上來就拉柳碧瑤。柳碧瑤感覺不對勁,逆反情緒冒上心頭,甩開阿良的手,拔開雙腿就跑,沿途撞上了耍猴人的擔架,零碎的東西撒落一地。
“別跑,你給我站住!”阿良見馬上到手的錢財飛了,氣急敗壞,甩著空落的袖管追上來,無奈獨臂難維持平衡,跑得并不快。在鄉(xiāng)野跑慣了的柳碧瑤溜得比兔子還快,轉(zhuǎn)身沒了蹤影。
路上車水馬龍,汽車電車穿梭而行,鑲有細銅花紋的黃包車靈活地閃過。柳碧瑤夾著包袱跑了一會兒,見阿良沒追上,想折到馬路對面的一條小弄里避避。她剛邁步,斜側(cè)面沖過來的一輛馬車猛地收了韁繩,馬尥了蹶子,車上的乘客已是尖叫一片。白面細眼的車夫拉著韁繩,見是個穿土布藍衫的女孩,隨口罵了句,“長點兒眼,鄉(xiāng)巴佬!”
馬車隨即奔馳而去,柳碧瑤朝車子啐了口,轉(zhuǎn)眼見阿良又一顛一顛地跑了過來。阿良是熟悉這里的街道的,也知道柳碧瑤想往哪個方向跑,三兩下就又找到了她。柳碧瑤驚叫了一聲,撒腿就往人群里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