擁擠的人群賦予她空落的安全感,陌生人淡漠的神情在夕陽下就更為冷漠,食肆飄著誘人而不關己的熱煙,飄出一股撩人食欲的香味,小伙計們殷勤的吆喝聲綿長嘹亮,酒保柔美的笑容永遠只停留在門口挺胸闊腹的食客身上。
柳碧瑤夾著包袱跑了很久,確信阿良不會再找到自己,才慢慢停下了腳步,因為眼前的景色已經(jīng)完全替換。
街道上很安靜,兩排枝葉濃密的懸鈴木吊著一顆顆青色梧桐球,闊長的葉子極似梧桐葉,零落的陽光被長勢旺盛的樹木隔得更遠,四周幽深潮冷,這倒使柳碧瑤忐忑不安的心一下子平靜下來,她深深地吸了口氣,抑制住沖到眼眶的淚水。
那只晃蕩的袖管像個緊隨不舍的幽靈,再次飄浮著過來。阿良猶如一頭嗅得美味的狼狗,永不言棄地追隨著認定的目標。柳碧瑤疏忽分神的一剎那,他就已經(jīng)腆著一張笑臉到了面前,柔聲細語地說:“這里我比你熟悉得多,你跑不了的?!?/p>
一行清淚從柳碧瑤眼中滑落,她第一次感到害怕,摻著發(fā)自內(nèi)心的憎惡,忍不住沖他尖叫:“你別過來!”
阿良呵呵地嬉笑著,向她伸出左手,揚了揚,“我不過去,那你過來?!?/p>
柳碧瑤把包袱掮到肩后,扶著樹干,一下爬上了道旁的一棵法國梧桐。青色的樹皮被蹭掉了一塊,露出嫩綠色的內(nèi)皮。
阿良沒想到她會來這一招,咬牙切齒道:“我看你能在樹上待多久!”
柳碧瑤沒有理他,梧桐闊大的樹冠延到一戶人家綠茵厚密的花園里,她顫顫地沿著樹干走了幾步,枝葉不堪重負,咔嚓一聲斷了節(jié),柳碧瑤尖叫著一頭栽進了內(nèi)園。
園內(nèi)是深深的草木,蓬松茂密的枝葉托住了柳碧瑤,她并沒有覺得哪里摔疼了。周圍綠意蔥蘢,黃金葛爬滿了整個墻面,柔軟的尖梢在晚風的拂動下如絲飄揚,露出被掩映的一角石雕,精美的花生動飽滿,翻卷綻放出雍容的氣度。幾股細細的泉水凌空灑落,石雕凝了一身亮晶晶的水珠。
柳碧瑤站起身,拍落落在身上的枝葉,她拾起包袱,在園子里走了幾步,尋覓著出口。陽光傾斜著從厚密的枝間抖落,熔金似的為園里的花草鍍上了一層細膩的金黃。柳碧瑤四處張望著,猛然發(fā)現(xiàn)園里還有一個人,靜靜地看著她,或許他早就看到她了。
這是一個少年,干凈的白襯衣可以聞到陽光的味道。他有一頭濃密順滑的黑發(fā),微卷的發(fā)梢在耳后彎了個溫柔的弧度。一雙深邃的眼睛,透著近乎濃黑的夜藍色。他與柳碧瑤見過的其他洋人不一樣,少年的面容有著更為柔和的輪廓,但這抹不去在他臉上清晰浮動著的特殊氣質(zhì),安靜的、清冷的,美好得仿佛可以用來鑄成金子。
他的注視讓她的心漏跳了一拍,柳碧瑤下意識地后退了一步,舉步間踢翻了腳下的一個小花瓷盆,砰的一聲裂成了碎片。
一只灰雀撲啦啦地飛過。
聽聞動靜,大房子里傳出了女人高亮的聲音,“Quel est donc ce bruit,mon chéri?”(這是什么聲音,親愛的?)
稀奇古怪的洋文,柳碧瑤聽不懂,但也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她意識到這里不屬于她,自己像個純粹的陌生人,魯莽地闖入了他人的領地。柳碧瑤感到前所未有的局促和不安,她只希望能夠找到一扇門,馬上離開這里。
少年看著她,答了女人的詢問,“Ce n\'est rien,ma tante.”(沒什么事,姑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