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門口,一個跛腳的老人清掃著滿地的花瓣。門外,一個晚到的女生剛從汽車上下來,她穿著和段小姐一模一樣的青衣黑裙。女生乖巧地?fù)]手道別,輕輕靈靈地閃進(jìn)了校園。
這些莫名的情緒在柳碧瑤回到段府的時候消失得一干二凈,她的臉上重新掛上了那輪圓滿的笑容,腳步也輕盈起來。段老爺子正在擺弄他那株新買的滴水觀音。由于段小姐住了校,阿瞞變得心不在焉,把園里的夾竹桃裁掉了大半枝葉,禿禿的枝干爬在墻頭,沒一點(diǎn)兒精神。
園里氤氳著飯香,柳碧瑤蹦跳著進(jìn)了門檻,差點(diǎn)兒撞上了迎面走來的段睿。
午后落了幾滴晴空雨,積在樹葉上的水滴被風(fēng)一吹就墜落,簌簌掉下,淋得柳碧瑤一臉的沁涼。段??戳怂谎?,不言不語地走過去了。柳碧瑤有些奇怪段少爺?shù)某聊?,要在平時,看到她魯莽的樣子肯定要嘲笑一番,“梧桐妹,爬樹被警察逮到了?這么急!”
里堂,尤嫂在喊他:“阿睿,吃飯了。”
段睿慢吞吞地轉(zhuǎn)過身,有氣無力地說:“你們先吃,我不餓?!?/p>
“不吃飯?jiān)趺葱?!你去哪里??/p>
“逛逛?!?/p>
柳碧瑤貼墻站著,她在猜想段少爺無精打采的原因。柳碧瑤想到了林靜影,他的女朋友。林小姐自從說了“聞不了醬鴨的味道”后就再也沒來過這里,段少爺晚上爬墻的次數(shù)也越來越少,他們不會出了什么問題吧?
柳碧瑤這么想著,沒注意自己的目光正死死地盯著段少爺。段睿敏銳地發(fā)覺身后異樣的眼神,轉(zhuǎn)過身沒好氣地問道:“梧桐妹,你這么看著我干什么?”
柳碧瑤回了神,她最不愿意惹心情不好的人,段睿這么一問她就有些緊張,支吾著,“沒什么。”
或許是這罕見的乖巧態(tài)度撩起了段睿的玩心,他三兩步來到柳碧瑤面前,臉上恢復(fù)了平常的輕松,故意提高了聲音問:“去哪里了?”
“女校?!?/p>
“去那里干什么?”
“給段小姐送書包?!?/p>
慣常的對話,段睿也覺得自己有些無聊了,他的眼神又變得松弛散漫。在他準(zhǔn)備轉(zhuǎn)移視線時,又像突然發(fā)現(xiàn)了某樣新奇的事物,一眨不眨地盯著柳碧瑤的臉。柳碧瑤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想脫身進(jìn)屋,段睿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等等?!?/p>
段睿斂去了散漫的神情,倏地顯出認(rèn)真的態(tài)度,張口想說什么,先浮漾上來的卻是自嘲的神色。他挑了下眉,說:“你們長得真像?!?/p>
到底是夏季了,空氣黏膩著人的肌膚,晚飯過后,被冗長白晝阻隔的夜幕便一如既往地拉開,幾縷清風(fēng),幾點(diǎn)星辰。臨街的弄堂里有女子放浪的笑聲,乘了風(fēng),絲絲縷縷飄進(jìn)閣樓,清脆得近乎輕薄。
柳碧瑤的生活是簡單的,無書無伴,每天晚上能賦點(diǎn)兒風(fēng)雅的,只有潘惠英留給她的那幅畫。盡管無人同她一起欣賞,盡管同樣的畫面看了無數(shù)次,這幅簡單的古畫卻成了她在灰暗夜幕下獨(dú)自流連的一道最旖旎的風(fēng)景。也許在柳碧瑤的心里,它承載的還有早已模糊的親娘的身影。
使柳碧瑤真正開始關(guān)注這幅畫的,是幾天后發(fā)生的一件事情。
這日中午,陽光失去了溫和的脾氣,放射出條條令人視覺張皇的光線,照得門前的水門汀路起了層亮眼的白光。和往常一樣,柳碧瑤挎著飯匣子給烏掌柜去送午飯。
她吸了口灼熱的空氣,路邊的景致如海市蜃樓般搖擺著漲滿了她的眼簾。早熟的梅子擋在翠葉遮蔽的柳條筐里,汗水條條爬過小販們精壯黝黑的身子,刺目的陽光下他們竭力吆喝著過往的行人。卦攤邊擦鞋的洋人改了行,手搖著砂器給人磨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