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度在小巷口驟然下降,陰涼瞬間裹卷過柳碧瑤赤紅的雙頰,被熱浪擊得發(fā)暈的她愜意地接受了這份舒坦。巷角的蔥蘭過了花期,綠枝越發(fā)濃密,只有地上積蓄的一汪水面還浮著幾片艷麗單薄的花瓣。
巷內(nèi)緩緩走過來一個(gè)僧人,戴著圓頂斗笠,看不清他的面貌,通體密封的青色長(zhǎng)僧衣,裹在他身上不見一絲汗意。僧人個(gè)子不高,體格清瘦,走路的樣子板正而輕巧。他腳上是雙木屐,柳碧瑤認(rèn)得,前段日子段依玲就應(yīng)潮流買了雙東洋彩繪木屐,沒兩天就失去了興趣,說硬硬的硌腳不好走路。
僧人很有技巧地不讓木屐和地面碰觸出大的聲響,所行之處,腳步便輕盈得沒了分量。猶如他出入古董店時(shí),知道如何避過惱人的銅鈴。僧人出店的時(shí)候,柳碧瑤沒有聽到一絲銅鈴的響聲。
熱氣和聲音仿佛都被他輕易地抹去,擦身而過時(shí),連碰觸的氣息都是神秘而清涼的。
僧人詭秘的氣息讓柳碧瑤的神思游移了一會(huì)兒,直到入店時(shí),頭頂上爆響的銅鈴才催醒她,拉回了她游離的思緒。
古董店里也是涼風(fēng)習(xí)習(xí),內(nèi)院石井旁的石榴花艷艷,筍已破衣成竹,而梅雨剛剛停歇。烏澤聲的雙鬢染了幾縷白霜,他慢悠悠地忙著手里的活,這次竟不在意要擱涼的飯菜,眉目間緊鎖的皺紋比古木家具上雕飾的遒勁紋理還要明顯。
柳碧瑤的手指吧嗒吧嗒地敲打著烏木柜臺(tái),她試探性地輕問:“掌柜?”
烏澤聲飄忽著回應(yīng),“嗯?”
“剛才那和尚也是來要畫的?”柳碧瑤回想著那種輕巧似浮云的步伐。
“不是,他是來化齋的?!?/p>
化齋?柳碧瑤想不明白,古董店有什么齋好化的,又不是平常人家有米有菜,這里除了古董還是古董,除非那個(gè)和尚要的是錢。這些不關(guān)她的事,柳碧瑤沒再繼續(xù)想,她現(xiàn)在的心思在另一件事情上。
“掌柜,”柳碧瑤靠近烏澤聲,笑得很燦爛,“那幅畫有消息了嗎?”
“哪幅畫?”
“《仙子漁夫圖》呀?!?/p>
“這畫呀,”烏澤聲捻了下胡須,看著柳碧瑤說,“最先有消息的通常都不是古董店掌柜,而是黑市上的買賣戶。我看哪,這畫非尋常渠道能購(gòu)得,輕易買到的通常不是正品?!?/p>
“這畫到底好在哪兒?”
“我哪里知道?!睘鯘陕曂O铝耸掷锏幕睿_始擺弄碗筷,“難不成還真是幅寶圖?我看哪,純粹是無中生有,謠言都是越傳越大,傳到最后成真了?!?/p>
“如果,如果真的有人把這幅畫拿到店里來賣,你可不可以先替我留著?”
烏澤聲看了柳碧瑤一眼,“你也想要?”
柳碧瑤擺擺手,“不是,我是……是想替一位朋友留著?!彼f到“朋友”這兩個(gè)字的時(shí)候有些勉強(qiáng),隱隱的,還有一絲莫名的失落。
烏澤聲嗤笑一聲,“朋友?小姑娘還有那么多花花腸子。做人不要太熱心?!?/p>
最后這句話說得柳碧瑤低下了頭,但她馬上又抬起頭,眼中波光閃動(dòng),懇求道:“可以嗎?”
“當(dāng)然可以,我要是真的有了這幅畫,不怕賣不出去?!?/p>
柳碧瑤很開心,臉上泛了殷紅。她就當(dāng)是烏掌柜答應(yīng)了。烏澤聲扒拉了幾口飯,細(xì)細(xì)嚼咽著,又問道:“那你愿不愿意先幫我一個(gè)忙?”
柳碧瑤點(diǎn)點(diǎn)頭,“愿意?!?/p>
“你把這幅畫送到林秋生老爺家里去,他今天就要。我看店抽不開身?!睘鯘陕暶R褂的口袋,掏出一片小麻紙,遞給柳碧瑤,“這是他家的地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