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jié)u漸走向深處,變得更為斑斕。黃浦江上的漁火混淆了天邊的星斗,粼粼點點沿著水的流向閃爍不停。狹窄的里弄里,風(fēng)刮過來搓麻將的洗牌聲,大有不點破清曉大夢不罷休的氣勢。
遙望段家的洋房,偌大的房子里只亮著一小格,玉蘭油密的葉子篩過光線,地上只有光影如暈。
夏夜炎炎,閣樓里熱氣蒸騰,再加上心緒不寧,柳碧瑤沒有絲毫的睡意,干脆打了赤腳坐在通往閣樓的梯口乘涼。她是親眼看見烏掌柜出了小廳,段老爺子甩著長辮子一邊陪著走,一邊還同掌柜的閑聲細(xì)語地說著。倆人走到大門口時,烏澤聲向段老爺子行了個古式的大禮。柳碧瑤見怪不怪,任何人同老爺子打交道,都盡量遵循前朝遺留的規(guī)矩,博老爺子開心,無論他們的內(nèi)心是出于禮貌還是出于敷衍,甚或特意行之而諷之。
段老爺子進屋寢息后,洋房唯一的亮格子也滅了,被裁破的夜色重新縫合。拂面的風(fēng)緩緩抽去熱意,濕熱隱去了大半。柳碧瑤的視力逐漸適應(yīng)暗光,一個淡影浮現(xiàn),她看清楚了。
通往園子的石柱下靠著個人,藏青色的學(xué)生服與夜色無異,正望著云際那輪彎月發(fā)呆。
看來情感不順的人都喜歡心思縹緲地賞月,平??雌饋盹L(fēng)流灑脫的段少爺也不例外。柳碧瑤忽然站起身,拍拍裙底的灰,朝段睿走去。
由于赤著腳,行處便是靜謐無聲。柳碧瑤的身影像一個輕浮的黑紙,掙脫出夜的深色,輕靈靈地飄到了段睿的面前。
看到柳碧瑤那雙閃亮的大眼睛突然湊近,正凝神思考的段睿不禁嚇了一跳。他本能地往后一靠,后腦勺磕在硬邦邦的石柱上,痛得他叫了一聲。
柳碧瑤哧哧地笑出了聲,目的達到了。她是故意的。
“你嚇我!”段睿揉了揉后腦勺,惱怒地說道。
“我睡不著?!绷态幇戳亮死壤锏男簦瑹艄馑频臑⑾聛?。
段睿一聽,也頗有同感,“我也睡不著。”
兩人在石階上坐下。石階旁,阿瞞栽的那盆醋栗開始結(jié)果,一串串青實的果實掩在厚密的葉子中。柳碧瑤摘了片葉子,捏在手里感受葉片絲絲的涼意。她半低著頭,揉弄手里的葉子。這個簡潔安靜的側(cè)影像極了某人。很多個夜晚,他就是這樣看著她,聞著她發(fā)絲的清香,互訴情話。
風(fēng)聲寂寂,段睿的聲音不自覺地變得溫柔,“你為什么睡不著?”
“閣樓里太熱了?!绷态幓问幹箍盏哪_丫子,使勁把揉碎的葉渣子扔遠。她不經(jīng)心地反問:“你呢?”
段睿敗興地垂下腦袋,半天才說:“你又不懂。”他自嘲似的笑了一下,也伸手扯過幾片葉子,扯得青珠果亂顫。忽然他又抬頭打趣地問道:“梧桐妹,你交過男朋友嗎?”
“沒有!”柳碧瑤極其果斷地回答了這個有些無趣的問題。
段睿嘿嘿地壞笑著,玩笑的興致更濃了,“這么說,你還沒有被人親過。”
一縷清風(fēng)吹過,這句玩笑話點中了柳碧瑤今晚的心事,輕松的神情不見了,眼神變得遙遠。馥郁的酒氣似乎還縈繞在她的口鼻之間,辛辣甜苦糅合著并吞下去,燙得她心悸。很快地,她現(xiàn)出一副無所謂的模樣,同樣壞壞地朝段睿笑著,“當(dāng)然不是!”
這下輪到段睿吃驚了,閃過的第一個念頭就是她談過戀愛。他沒想到從不掖心事的柳碧瑤會隱瞞得這么好,忙問:“誰親過你?”
柳碧瑤挑了挑眉,說:“不告訴你?!?/p>
“你撒謊,你連男朋友都沒有交過,誰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