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餓?!?/p>
想想也是,他剛才吃了大塊牛排。柳碧瑤餓了,自顧撥拉著碗里的餛飩。夜晚是清涼的,餛飩是美味的,身邊的人是優(yōu)雅的。還有什么比這更美好呢?
老板抽出竹片敲了敲梆子,擊節(jié)音使夜江上空更加空涼幽深。
“我的母親,”溥倫說著,“她不喜歡法國菜。為此,我的父親特地請了位中國廚師?!?/p>
“那個廚師做的菜好吃嗎?”
“我嘗過,不習(xí)慣??晌业哪赣H喜歡,很喜歡。她說法國什么都好,就是吃的東西不夠美味?!?/p>
“那你的父親喜歡中國菜嗎?”
“他和我一樣,不怎么喜歡?!变邆愊氲搅耸裁矗f,“你知道有道菜,里面是放雞爪子的……”
“我們這里叫鳳爪。”
“你喜歡?”
“喜歡?!?/p>
“雞的爪子……”
“好吃,我最喜歡香鹵鳳爪。”
……
夜風(fēng)漸漸襲來,道旁的梧桐樹影婆娑翻滾。幾條街道之隔的天主教女校,寢室里的燈剛剛熄滅,女生們活絡(luò)的思緒并沒有因為夜色而沉靜,反而更加興奮地尋找著宣泄的出口。燈滅后,沉寂幾秒的寢室響起了微小壓抑的談話聲,聲音逐漸放大,夾著嬉笑。
段依玲從自己的被窩里爬出來,月光潑進(jìn)室內(nèi),她身上的絲質(zhì)睡衣瑩瑩亮著暗光。
她摸到林靜影的床前,輕推了下,“睡過去一點兒。”
林靜影往里挪了挪身子,讓段依玲在身邊躺下。她正想著心事,也睡不著。
“哎,”上鋪的女生發(fā)話了,“你倆有什么悄悄話,說出來給大家聽聽,躲在被窩里講多沒意思!”
“就是!”另一個女生附和著。
窗外忽然晃過一陣燈光,細(xì)碎地抖進(jìn)門的罅隙。光亮晃動著,隨著人的腳步時明時暗地印在走廊上空。不知誰喊了句,“兔子嬤嬤來了!”
整個宿舍頓時安靜下來,段依玲想回到自己的床鋪已經(jīng)來不及了,一陣急促利索的鑰匙碰擊聲過后,門被打開了。
燈影從門縫里移過來,短短地貼在墻上。嬤嬤放輕了腳步,舉高了燈,一一照過各個床鋪。燈在段依玲的空鋪前停了會兒,忽然又劃過來,照亮了林靜影鋪上,頭朝里躺著裝睡的兩個人。
女生們偷偷地睜開眼看著,期待接下來的熱鬧。有好事者不知好歹地哧哧笑出聲。
嬤嬤今晚的肝火特別旺盛,說的話中洋結(jié)合,夾生米飯似的,那聲音在夜里就像一張干燥的紙被撕開,刺得人耳朵發(fā)疼。她嚴(yán)厲地斥道:“Mademoiselle段!”
段依玲知趣地爬起來,慢悠悠地踱到自己的床前,婀娜的步態(tài)在修女嬤嬤面前顯得尤為輕盈誘人,半透的睡衣下閃現(xiàn)青春飽滿的胴體。她一步三搖地來到床前,突然扯過被子,像塊木頭般直挺挺地躺下,再也不動。
事態(tài)并沒有像某些好事女生想象的那么激烈。嬤嬤咕噥了句模糊的法語,轉(zhuǎn)身提著燈走了。燈光出了門,半明半滅地消失在女寢室走廊的盡頭。
段依玲瞪著發(fā)暗的天花板,發(fā)泄似的罵了句,“老菜皮!”
昨日雨濃,今朝日頭仍然逼人,曬得道旁的樹葉子卷了半邊。街上行人稀疏,忙碌的大多是靠拉車維生的車夫,赤著黝黑的胸膛和大腿在烈日下賣力糊口。整座城市墜入沉悶的熱氣中,熾烈的陽光成為唯一的主角,用明亮的線條勾勒出被暑意裹卷的眾生之態(tài)。
段家園里綠意蔥蘢,阿瞞戴著一頂草帽,神色虔誠地分揀出被蟲蛀蝕的病果。井旁的枸杞子壓滿藤架,大有到秋季果實殷殷的架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