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熱風(fēng)襲面,門被推開,青衣黑裙的窈窕身姿閃入園內(nèi)。
段小姐回來了。
阿瞞像是見到了日夜思念的女神,從未與其交流,但相見時就是心神澎湃。他開啟笨拙的口舌,招呼道:“咋回來了?”
這個時候,段小姐應(yīng)該在學(xué)校里,只有周五晚上,車夫何三會到校門口接她回家,周日晚上再送她去學(xué)校。
段依玲眉輕眼淡地擦身而過,她不習(xí)慣和下人打招呼,更討厭雙手沾泥的農(nóng)夫。對于阿瞞這樣不懂遮掩自己火熱眼神的農(nóng)民,她從心里厭惡。跟他打招呼是不可能的,罵他是找自己的麻煩,掉自己的身價。最高明的做法就是雙目空空地走過,當他是園里的一棵長歪了脖子的丑樹。
段依玲白皙的雙頰被曬得緋紅,額上冒出了密密的汗珠。她從未在烈日下走這么多路,若不是什么突發(fā)的事情,起碼也會撐把絹傘遮遮正午的流火。
尤嫂剛巧經(jīng)過堂前,見到段依玲也很是驚奇,問道:“怎么回來了?”
“被開了?!倍我懒嵊袣鉄o力地回答。
尤嫂一聽著急了,一邊囑咐傭人準備冰鎮(zhèn)毛巾,一邊問:“怎么被學(xué)校開除了?發(fā)生了什么事?”
“問題就是什么事情都沒發(fā)生?!倍我懒崞降鼗卮?,想到那個兔子嬤嬤,轉(zhuǎn)即又恨恨地說,“女校就不是人待的地方!”
同時被女校開除的還有林家小姐林靜影。林靜影沒有段依玲那么無所謂,她也是頂著一頭熱辣的陽光回家的,只不過到門口時,已是滿臉委屈的淚水。林靜影的確是委屈,她沒做任何錯事,就因為段依玲在她的床上躺了會兒,雙雙被轟出學(xué)校了。
擾她心緒的還有另外一件事情:段睿多久沒來找她了?他不像從前那樣幾乎每個夜晚都在她家門口投顆石子,約她出來,再柔情蜜意地互訴衷腸。而她不愿意再去段家,怕見到那張相識相似的臉,更怕柳碧瑤會對段睿說起什么。如果這樣,段睿會怎么看她?她不想和貧苦傷感的過去有任何的瓜葛。
這是個心結(jié),越想越糾結(jié)。稍一思索,便左右著她全部的情緒。今天的事情算是替她的心結(jié)找了個可以宣泄的理由,林靜影哭得很徹底,梨花泣露般不堪禁受一絲柔軟的風(fēng)。
林家的傭人秦嫂看到林靜影這副模樣,啊呀了一聲,沒開口問平常沉默不語的小姐,徑直進屋找七夫人和林老爺去了。
“七夫人!七夫人!”秦嫂喇叭似的站在樓梯口喊著。
從樓道里探出一個白面細眼的傭人,說話柔聲細氣如林老爺,“夫人出去了?!?/p>
“那老爺呢?”
“老爺這會兒大概在書房里?!?/p>
林秋生正躲在書房里欣賞那幅《仙子漁夫圖》,房里金赤交加的色彩被光線所強調(diào),在畫紙上漫開一抹深紅。他神情迷醉地摩挲著畫卷,嘖嘖地咂了咂嘴巴,“真品可以賣多少錢呢……”
在林秋生看來,這年頭,只要有銀子,哪怕是個太監(jiān),他照樣可以妻妾成群。早年在宮中,他就極盡所能地斂財,為的是讓余生錦衣玉食、鏤金錯彩地輝煌度過,以彌補他前半生愧為男子的缺憾。紙醉金迷的十里洋場更堅定了他的信仰。
當年,要不是那個該死的宮女潘惠英,十三格格的這幅畫就是他的!潘惠英,如今早喂魚了吧……想到這里,林秋生撥弄起堆積在面前的一疊嶄新的銀元,銀元嘩啦啦地相互撞擊,銀光閃爍,他高低起伏的手勢純熟到了優(yōu)美。
“老爺!”仆人冒冒失失地闖進來,把沉浸在優(yōu)雅夢境中的林秋生嚇了一跳。林老爺操起尖細的嗓子,像訓(xùn)著宮里的小太監(jiān),“急什么急!整日神神叨叨的,股間的寶貝又長出來礙著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