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讓我驚訝和佩服的是,由朱師傅作為主心骨支撐的家族公司,30多年不離不散,堪稱奇跡。我們知道,產業(yè)搞大了,賬上有了大把的錢,別說朋友合伙開的公司,即使父母創(chuàng)下的家業(yè),最后鬧得兄弟分家、反目成仇的,也屢見不鮮。能共患難不能共富貴,好像是我們這個民族揮之不去的陋習。在漳州花木界名聲響亮的朱師傅家卻不這樣。我推算過,農村人日曬雨淋,夜以繼日,排行老三的朱師傅都60多歲了,他勞累了大半生的大哥和二哥,早該是白發(fā)蒼蒼的老人了。比他小幾歲的四弟和33歲才結婚但從未離家的妹妹,也都年過半百了。問題是,他們都有自己的妻子或丈夫,自己已經成家或正要成家的孩子,就不會出現(xiàn)這樣那樣的矛盾嗎?但五兄妹情深義長,沒有任何人提分家。擁有20多口人的這個大家族,依然在一棟房子里住,在一張桌子上吃飯。在公司,老大老二和四弟各管一攤,都對當家的朱師傅負責。在家里,由妹妹朱紅棗任總管,不管哥嫂還是弟媳,都得聽她的。飯由誰做呢?四個媳婦輪流做,一人一個星期。她們不光要負責家人的一日三餐,還要給工人們準備飯菜。四個女人誰病了,誰臨時進城辦點個人的事,另外三人自動補缺??蛻綦S時上門來拉貨,遇上吃飯的時候,有勞動能力的都會放下碗筷去忙碌。因此,家里長年開流水席。聽說,有人依據(jù)現(xiàn)代企業(yè)的管理經驗,建議他們也追趕潮流,在家人中設立股份制。五兄妹沒有一個贊同,說兄弟如手指,一搞那個股份制,就分你我他了,一個家也就散了。
聽到這些消息,我為朱師傅和他們的家族公司感到由衷的高興?,F(xiàn)在說到農民,說到農民的家族企業(yè),就說他們觀念落后,沒有現(xiàn)代意識;都希望他們做大,做強,做到城里去,做到世界上去。為什么不能遵照他們自己的意愿,在本鄉(xiāng)本土,全家人和和睦睦地經營下去,傳承下去呢?要知道,家和萬事興,是中國傳統(tǒng)倫理道德中的一種最高境界。就像朱師傅說的,家和了,事興了,還有什么可求的?
春節(jié)前,我托朋友給朱師傅打電話,告訴他今年捎來的水仙花種又收到了,并再次提醒他,我現(xiàn)在還沒有他的聯(lián)系地址。這次,他爽快地給了地址。原來,他在報紙上看到我出版了一本新書,還得了好幾個文學獎。他對我的朋友說,可不可以請賀大姐也給他寄一本書?而且希望我在送給他的書里,簽上名字。
哦,這個再也不在遠方藏著的人,這個幾十年就像他培育的水仙花那樣謙卑,那樣保持著清水洗塵本色的人,他對我的要求,是這樣的樸素,這樣的輕微!正因為這樣,在寄給他的那本書上,我不僅簽了我的名字,還寫下了我每天看到水仙花時的那句問候:
“你好,水仙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