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不可思議的是，直到臨上飛機，這位在捷克已經(jīng)很有些影響的詩人，還相信中國仍然處在政治黑暗的中世紀。歐洲人在內(nèi)心深處并不是太關心中國人的生活，他們的內(nèi)心非常封閉，他們只在乎他們自己。他們對中國的了解真的是很可笑，他告訴參會的諸位，事實上，他和他周圍的一些朋友甚至都認為，時至今日，中國仍然還在體育館公審犯人，而且當堂判決，當場執(zhí)行，就在體育館里把人給槍斃了。他說這番話的時候，在場的人都大笑不止，有人糾正說這個傳聞不太靠譜，說只有在“文化大革命”中間，我們才會在體育場里公審犯人，判處政治犯死刑，可那都是過去的事了。當年的體育館都很小，為了表示聲勢浩大，公審一般是在露天的體育場里進行。一直不曾發(fā)言的呂武忍不住插嘴，他搖了搖頭，補充說：

“就算是史無前例‘文化大革命’，好像也不會在體育館里公開槍斃人?！?/p>

捷克詩人繼續(xù)指責哈威爾，他說自己作為一名詩人，作為一名藝術家，對政客有一種天然的反對。他說他不明白中國的詩人們?yōu)槭裁磿@么看好哈威爾，看好一個他們完全不了解的人，為什么要把他當作英雄一樣來對待。政治是一種非常骯臟的玩意，無非是某些人打著正義的幌子在干壞事，經(jīng)常懷著不可告人的目的。哈威爾在中國公共知識分子的心目中，幾乎就是一個圣人，沒人會說他的壞話，沒人敢說他的不是，大家第一次聽到有人這么公開指責，不免有些驚詫，不明白他為什么會這么敵視他。

一起參會的捷克詩人做出了解釋，他告訴我們?yōu)槭裁此倪@位同胞會對哈威爾這么反感，為什么在一開始不愿意提及他，為什么臨了會忍不住地要攻擊他，因為這個人太了解哈威爾了，太知道他的底細。他們當年曾經(jīng)是很不錯的戰(zhàn)友，有過一段相當密切的交往。他們一起游行，一起集會，一起被捕坐牢。事實上，在當年的種種革命行動中，他甚至比哈威爾還要激烈，出入牢房的次數(shù)更多，但是一起革命的結果又是什么呢，最后，哈威爾當上了總統(tǒng)，他卻只能非常潦倒地繼續(xù)當他的詩人。

整個活動期間，我都沒有公開發(fā)言，一來自己不是詩人，對現(xiàn)代詩歌根本不懂，想說也插不上嘴。二來不習慣在公眾場合說話，不管是個什么會，只要能不發(fā)言，我都是盡量不說話，多一句不如少一句，很認真地聽聽別人說什么也挺好。況且我對哈威爾確實也沒什么了解，知之為知之，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只有一次在飯桌上，喝了一些酒，我隨口說了一個自己所熟悉的詩人故事，這個人曾是我父親的好朋友，他喜歡寫詩，在“文化大革命”中，差不多就算是最好的詩人，新詩舊詩都能寫，都寫得很不錯，出版過好幾本詩集。

大約是在“文革”后期，這位詩人被下放去做公社書記，新官上任，也不抓生產(chǎn)，大搞農(nóng)民賽詩會，弄得很轟轟烈烈，結果公社的詩歌不僅縣里有名，在全國都有影響。風風火火熱鬧一陣，上上下下開始有意見，因為在他領導下，人民公社的詩歌水平上去了，糧食產(chǎn)量卻掉了下來，是嚴重下滑，于是只好將他調(diào)到文化部門去做分管領導。沒想到真到了文化部門，他興趣突然改變，對詩歌又沒什么熱情了，全力以赴地玩起雨花石，很快成為收藏這種石頭的大行家。結果把當?shù)氐挠昊ㄊ星榕先チ?，他所領導的文化部門，上上下下都不寫詩了，都學他的樣子收藏雨花石，人人發(fā)了一筆小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