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連頭帶尾不過四天時間，呂武招集的這次文化交流得到了一致好評。詩人們向來很難滿足，他們心高氣傲，不會因為呂武出了點錢，就昧著良心說好話，就拍他馬屁，就不堅定不移地站在他的一邊。然而大家確實留下了非常好的印象，剛開始，都以為呂武不過是個有錢的喜歡詩歌的大好佬，不過是玩玩票，擺擺闊，很快發(fā)現(xiàn)他絕對屬于那種有詩意的人。

每天晚上都有活動安排，第一天去老舍茶館喝茶聽京戲，第二天在三里屯泡酒吧唱卡拉OK，第三天到798欣賞美術(shù)。湖南詩人還偷偷做了一回東，帶著幾個膽大的參會者去了那種地方，讓來自東歐的客人們見識一下半公開半地下的色情場所。這些活動對中國詩人來說，也許一點不陌生，可是初次來到中國的外國人眼里，所有這一切都太神奇，太不可思議。古老古板的東方看來真是出現(xiàn)了奇跡，燈紅酒綠的中國好像在一夜之間變得魔幻起來。

因為有兩位來自捷克的詩人，中國詩人對他們的前總統(tǒng)哈威爾表現(xiàn)出了極大熱情。我一再聽到有人在念叨這個名字，在中國文化人眼里，哈威爾代表著寫作者的一種最美好境界。詩以言志文以載道，哈威爾用他的筆桿子反抗世俗社會，憑借反抗獲得了巨大名聲，最后登上了權(quán)力的頂峰。他是一個劇作家，寫過很多政論文章，可是在場的幾位中國詩人，都堅定不移地認(rèn)為哈威爾只是一位詩人。一個人既寫詩，又當(dāng)總統(tǒng)，人生如此，復(fù)以何求，還能有什么比這個更讓人感到滿足呢。然而出乎意外，大家對哈威爾贊不絕口，兩位捷克詩人卻保持了驚人的沉默。臨了，在會議主持人的強(qiáng)烈要求下，在詩人們的熱烈掌聲中，他們才不得不被迫發(fā)言，對中國同行說一說已被人喋喋不休的哈威爾。

“我想說的話很簡單，如果非要讓我來評價他，”捷克詩人很不情愿地說，“那么我可以告訴你們，哈威爾根本算不上一個偉大的詩人，他好像就沒寫過什么像樣的詩，就是寫了，也很一般，或者說很糟糕?！?/p>

另一位捷克詩人有些尖銳，他很不客氣地指責(zé)說：“問題還不在于哈威爾有沒有寫過詩，問題在于你們根本不了解他。他既不是一個好的作家，同時又是個――”

擔(dān)任翻譯的美女一連說了幾個詞，這位捷克詩人都不滿意，覺得她譯得不對，不是很準(zhǔn)確，最后勉強(qiáng)同意用“政客”這兩個字。他想說的其實應(yīng)該譯成一種“政治的動物”，他說你們根本就不了解哈威爾，根本就不了解我們捷克人。當(dāng)然，同樣的道理，我們捷克人對你們中國人其實也是一無所知。一無所知才是真相，一無所知才是絕對真理。這個世界上充滿了誤解，男人不了解女人，女人不了解男人，我們不了解你們中國人，你們中國也不太了解我們的哈威爾。他說自己是在接到正式的邀請函以后，經(jīng)過網(wǎng)上搜索，才弄明白中國在什么地方，才弄明白北京的具體位置。現(xiàn)如今，全世界都在喋喋不休，都在傳說中國發(fā)生的巨大變化，可是大家其實根本不明白，直到他抵達(dá)北京，下了飛機(jī)，看到那么多的高樓，經(jīng)過這幾天的所聞所見，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此前聽說的有關(guān)中國的種種傳聞，差不多都是胡說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