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在等飛機起飛,還是飛行過程中,周佛海不是與竺德霖在交談,就是在閱讀,閱讀報紙和文件。那天的周佛海顯得心事重重,將一份報紙顛過來倒過去地反復看,他皺著眉頭認真閱讀的樣子,讓春蘭想起了自己父親,想起他替學生改作文發(fā)現(xiàn)病句和錯字時的嚴肅表情,作為中學校長的冷致忱永遠是一本正經(jīng),他總是一邊閱讀,一邊嘆氣和搖頭。在機場剛見面的時候,周佛海滿臉堆笑地跟兩位女孩子打招呼,眉飛色舞,夸贊她們長得漂亮,接下來,他就變得十分嚴肅,這一路上再也沒有笑過。偶爾與竺德霖交談幾句,說著什么事,因為引擎的噪音太大,不得不扯著嗓子大聲叫喊,春蘭和欣慰根本聽不明白他們在說什么。飛機終于要降落了,對著跑道俯沖下去,在跑道上急速滑行,然后嘎然而止,然后是下飛機,走出艙門,就在這時候,周佛海突然很認真地對竺德霖喊了一句:
“日本人和美國人在太平洋是和是戰(zhàn),三日內(nèi)必見分曉?!?/p>
由于噪耳的飛機引擎聲音已經(jīng)停止了,周圍突然變得很安靜,周佛海的這句話便顯得非常突兀,顯得十分刺耳。欣慰并不明白這話是什么意思,春蘭也不明白,畢竟她們還只是孩子。很顯然,在周佛海和竺德霖的心目中,這無疑是一件非常大的事情。
竺德霖臉色沉重,很擔心地看著周佛海,說:
“如果真打起來,我們的財政必定極度困難,金融必定極端混亂,如何維持財政,如何安定金融,這個恐怕會是重中之重,必須盡早準備好對策?!?/p>
周佛海對竺德霖的話深表贊同,他點了點頭,說出了自己的擔心:
“我也是這么想的,近來銀根奇緊,而日方對我方的協(xié)作要求,已在我們的實際能力之上,這個必須要跟日本人講清楚,必須要讓他們明白,照顧到中儲行的信用不是小事,否則最后真弄僵了,真維持不了,大家面子上都不會好看?!?/p>
機場完全由日本人在控制,到處都站著荷槍實彈的日本兵。這景象在欣慰看來很平常,父親帶她去的那些地方,通常都是會有站崗的日本兵。春蘭則感到有些害怕,曾經(jīng)有過的恐懼不由涌上心頭。與欣慰不一樣,春蘭可是經(jīng)受過南京的淪陷,親眼目睹了血流成河尸積如山,在她記憶中,日本兵的殘暴已經(jīng)刻骨銘心。雖然這些年汪偽政權(quán)大搞和平運動,口口聲聲中日親善,但是仇恨的種子早已埋下,隨時隨地都有可能萌芽。表面好像和平共處,內(nèi)心深處其實都處于敵對狀態(tài),大家心里其實都明白,中國人不會喜歡日本人,日本人也不會喜歡中國人。
天很快就黑下來,汽車正往上海市區(qū)開,春蘭十分好奇地往車窗外看,轉(zhuǎn)眼之間,外面已經(jīng)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見。好在一進入公開租界,立刻燈紅酒綠起來,別有一番繁華景象,遠比當時作為首都的南京熱鬧。本來說好先送周佛海去他的公寓,沒想到周佛海看著外面閃爍的霓虹燈,突然改了主意,說還是先送竺德霖他們?nèi)ハ麻降穆灭^。大家不明白周為什么臨時要改變主意,然而他的決定顯然不容改變。周佛海的保鏢臉上露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于是竺德霖也開始有些明白,知道他這是要去情婦那里。周佛海在租界里金屋藏嬌的傳聞,早已是偽中儲行高層職員眾所周知的公開秘密。
同樣是奔走于兩地,竺德霖不能像周佛海那樣,在上海和南京分別有擁有豪宅。與竺太太蔡秀英不一樣,周佛海太太淑慧更愿意待在十里洋場的上海。很顯然,她常住這里的理由與風聞自己丈夫與一位叫筱玲紅的名伶打得火熱有關。這一陣醋海翻波,夫妻兩個正為這事鬧得不可開交,周沸海走為上策,已悄悄將情人轉(zhuǎn)移了,轉(zhuǎn)移到他的日本友人岡田酉次家里。岡田酉次是汪偽財政部的經(jīng)濟顧問,是一位很厲害的角色,八一三淞滬抗戰(zhàn)時,他還只是一名小小的少佐,沒過幾年,已經(jīng)混成了大佐。周佛海將自己情人藏在他那里,正所謂神不知鬼不曉,就算是湯淑慧有所耳聞,也是奈何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