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海期間,竺德霖一直客居一家旅館,這是偽中儲行為高級職員長期包租的房間。他為女兒和春蘭在隔壁又開了個房間,自己白天要去中儲行辦公,沒時間陪她們,便讓辦公室的小王陪兩個小姑娘出去玩。這個小王本是上海有錢人家的千金,大學念到一半不讀了,在中儲行上班就跟玩似的,單位里有她沒她都一樣。小王男朋友小馬是上海灘有錢人家的公子哥,有一輛半新不舊的雪佛蘭小汽車,竺德霖既然派了任務給小王,小王便拉了小馬一起玩,大家一起逛外灘,去百貨公司,進電影院看電影,到俄國開的館子里去吃大餐。那位小馬可真是位有錢的主,出手闊綽,花錢如流水,到了晚上,便帶著她們去滬西的俱樂部玩。所謂俱樂部,其實是家不小的賭場,當時的滬西,在愚園路的越界筑路地段,隨處可見這樣的燈紅酒綠之地。欣慰她們去的這一家,門口的守衛(wèi)是兩名俄國人,高高的個子,那眼珠子給人的感覺都是綠的,看人的樣子很兇悍,殺氣騰騰,欣慰和春蘭看了都有些怕,可是小馬根本不把人家放在眼里,趾高氣昂地從他們身邊走過,故作瀟灑地在其中一位守衛(wèi)的肩膀上拍了一下。
電燈牌樓下的俱樂部里十分喧囂,樓上樓下人頭濟濟,男男女女圍著一張張桌子在玩賭博,小馬顯然是這里的??停划敾厥碌厣锨巴媪藥装?,居然就很輕易地贏錢了,欣慰她們看得目瞪口呆。他神氣活現領著她們到處亂竄,跟她們解釋牌九怎么玩,押寶怎么押,什么叫大小門。小王好像也是第一次到這里來,興致勃勃地跟著小馬玩押寶,她性子急沒耐心,大喊小叫還沒玩幾回,手上的籌碼就輸光了。小馬又帶著她們換了個房間去玩大小門,讓欣慰和春蘭也一起參與,欣慰躍躍欲試,春蘭嚇得連連搖手,說什么也不敢下注,小馬很嚴肅地對她說:
“小姑娘別怕呀,好吧,隨便給我說一個數字,押大還是押小?!?/p>
結果欣慰喊了一聲大,春蘭扭扭捏捏地說了聲小,小王笑了,說:“這倒又讓我為難了,我聽誰的話好呢?”
那天留下的最深刻印象,是俱樂部的餐廳竟然可以提供免費點心,雖然不怎么好吃,可是因為不要錢,所以也就特別難忘。小馬在那里遇到一位從重慶過來的熟人,是他過去的中學同學,也是一名世家子弟,抗戰(zhàn)爆發(fā),正上大學的他跟隨學校一起去了內地。很快大學畢業(yè),找不到什么合適的工作,又吃不起內地的艱苦,結果就輾轉返回上海,重新回到父母身邊,依靠祖上留下來的家產過日子。小馬便和這人說笑,說你小子一向都是積極向上,要求進步喜歡喊口號,怎么弄到跟我這個不求上進的小馬一樣,最后也跑到這種讓人墮落的地方來了。那年輕人讓小馬說得不好意思,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支支吾吾做著解釋,說人世間的事情實在講不清楚,這山看著那山高,在哪都不會滿意,在內地的時候,日子過得太艱苦了,便會想到還是上海好,金窩銀窩畢竟不如自己的狗窩,可是真正回到上海,又特別想念起那曾經的苦日子,日子雖然是苦,過得自在,過得充實,不像現在,就是一個醉生夢死。
小馬很認真地問:“你這么一說,我倒是真給你弄糊涂了,到底是上海好呢,還是內地好?”
年輕人嘆著氣說:“我不是已經說了,這個真的說不清楚?!?/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