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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7)

北京人在北京 作者:琉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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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機一直彈出短信提示音,不用看也知道是南冰在關(guān)心進展,怕艾家老小鬧出什么事兒來傷了我。

客廳擠滿了人,干瘦矮小的奶奶一副慈母的姿態(tài)坐在沙發(fā)中央雙手握著媽媽的手,她的四個女兒全到齊了,占滿了我媽四周的邊邊角角,形成了密不透風的包圍圈。

她們勸她回頭是岸,語重心長,苦口婆心,聲音時而低沉,時而高昂,有人扮黑臉時,有人便扮白臉,配合默契如一支常勝的游擊隊。

爺爺也來了,像個透明人般遠遠坐在餐桌邊,無聲地盯著窗外的燈火。

“早就知道她有外心!”

“剛結(jié)婚就覺得她是這種女人?!?/p>

“這家完了!”

氣喘如牛的爸爸雙手抱在胸前,時不時尖聲插幾句嘴。

媽媽從頭到尾一聲不吭,她紅著眼圈卻沒有哭,神情木然地垂首坐在婆婆和大姑小姑的審判席中,一副任憑處置的失魂模樣。

我眼看著她像正漏氣的氣球般越縮越小,要不了幾分鐘后就會變成一張空蕩蕩的皮,最后消失殆盡。

一種無以名狀的恐慌感在我心里迅猛滋生,不顧后果地魯莽開口道:“太晚了,媽媽還要上夜班,今天還一口飯也沒吃上,奶奶你們早點回家休息吧?!?/p>

身為小輩的我竟斗膽打斷長輩的“批斗大會”,果不其然,引火上身。眾人見半死狀的媽媽怎么說也沒有反應(yīng),正沒趣時,逮著了跳進法場里擋刀的我。

“你這孩子平時怎么不看好你媽?你身為長女,父母的感情是否融洽肯定有你一份責任。難道這個家破裂了,你能好過?”奶奶指著我陰陽怪氣地說,“還是你根本早就知道?!彼桓闭J定我和媽媽串通好的眼神。

艾曲生厲聲道:“你還向著你媽說話,好賴你都分不清!我白養(yǎng)你這么多年?!?/p>

“我沒說媽媽沒錯,只是你們這么圍著她說說說,有什么意思?你們想要什么結(jié)果直接說,是叫她下跪認錯嗎?還是叫她去坐牢?”已經(jīng)被頂在槍口上的我有些奮不顧身了,終于正面頂撞了他,“夫妻之間的問題是兩個人的事,我媽放著和你之間幾十年的感情不要,你怎么不先從自己身上找答案?”

“你也不是什么好東西!”他惡狠狠地指著我,那神情一看就是奶奶親生的,“你以后也是給人白睡的命!給一百個鄉(xiāng)下人睡,賤貨!”他劈頭蓋臉對著自己才讀大二的親女兒罵了一堆——像是在罵一個萬人唾棄的妓女——將最難聽的話說絕說盡,那些我從未遭遇過的最臟的字眼形成了一道絞索,把我高高地懸吊起來,輕飄飄的身體左搖右擺。

兩只眼睛根本不夠用,如果七竅能流淚,現(xiàn)在的我看起來一定是從水里剛撈上來。

見女兒受自己牽連,幾乎快坐著死過去的媽媽終于活了過來,她的聲音透著死而復生般的冰冷與堅定:“艾曲生,她是我們的女兒,你嘴巴放干凈些。”

擂臺上裝死的對手總算站了起來,艾曲生更為激動了,他的指尖轉(zhuǎn)移了目標:“你還記得你是他們的媽媽!你要點臉,你搞那么小的男人。林殊——”

“她不是我媽媽!她是娼婦!”還沒過變聲期的艾銘臣突然啞著嗓子暴喝一聲。

家人都習慣了他坐在電腦前按著鼠標的蜷縮背影,從不見他如此怒吼,頓時一片寂靜。此刻他站在電視機旁邊,弓著背像一棵被攔腰鋸斷的樹,常年被劉海遮著的雙眼涌動著利刃般的仇與恨。

隨著一滴淚順著媽媽的眼角滑下來,我感覺身體被艾銘臣從天靈蓋一刀往下劈成兩半。

“你他媽閉嘴!她是你親媽?!蔽覔溥^去沖他咆哮。

“你閉嘴!娼婦的女兒?!彼麙嗥鸾Y(jié)實的胳膊,揮手一巴掌打在猝不及防的我臉上。

側(cè)身摔向墻去的我,與掛了十幾年的立體畫和全家福一同咣當落地。

血腥味灌滿了口腔,我盯著滴落在地板的鼻血,想象著坐在銀幕外的觀眾,他們會覺得這劇情精彩嗎?還是可笑呢?

多可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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