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轉頭看著病榻上的蘇微,道:“雖然老朽盡力再度以銀針壓制,但這毒還是會以每日向心脈處上升一分的速度擴散——若能早一日決定,毒擴散得少一些,截掉的手臂便短一些。若等到了一個月之后,那……”
神醫(yī)說到這里,搖了搖頭。
——若等到了一個月之后,這兩只手臂便是齊根切斷,也救不了她的命了。
“真的沒其他法子了嗎?”蕭停云開了口,聲音略微發(fā)抖。
“以老朽的醫(yī)術,是找不到其他的解決之道了。”墨大夫嘆息——如今江湖上,墨白乃是首屈一指的神醫(yī),連他都說沒有法子,那更不可能有人還能找到第三條路。聽到這樣令人絕望的回答,蕭停云沉默下去,指尖微微發(fā)抖,顯然心中也是掙扎憤怒到了極處。
“好。我知道了?!弊罱K,他只是說了這么幾個字,“有勞墨大夫了。”
白發(fā)蒼蒼的神醫(yī)起身告辭,卻在門口遇到了趙冰潔,只是看了一眼,不由得微微愣了一下:“趙總管的氣色怎么如此不好?讓老朽把把脈如何?”
“一夜沒睡好而已?!彼銖姷匦πΓ安粍谀蠓蛸M心?!?/p>
當墨大夫離開后,房間里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趙冰潔在門口看著里面的兩個人,蕭停云轉頭看著病榻上的蘇微,蘇微卻不看他,只是垂著頭凝望著手中的血薇——那一把絕世名劍握在她蒼白中透出慘碧的手里,顯得分外的妖異。
許久,蘇微嘴角動了一下,露出一個冷然譏諷的笑容:“還記得我在洛水邊和你說的話嗎?那時我說,真恨不得能斬下這只手來,看看沒了手臂的我還是什么樣……沒想到,還真是一語成讖?!?/p>
“別胡說。”蕭停云喝止。
“這把劍下已經足足死了兩百人了,如今以我之血祭奠亡靈,也是理所應當。”蘇微卻是冷笑,手指微微一動,唰的一聲,血薇躍出了劍鞘,寒芒四射,“若是我這雙手真的要被斬斷,也得由血薇來斬!”
蕭停云猛然扣住了她的手腕:“不行!”
“怎么,那你是想讓我死嗎?”蘇微看著他,眼里卻有一種痛快的笑意,言語放得極其鋒利,似想在他波瀾不驚的心里刺下刻痕來,“我如果死了,你一樣留不住血薇?!?/p>
他的手顫抖了一下,卻沒有放開手。
“還有一個月的時間,不到最后,怎能放棄?”蕭停云壓低了聲音,一字一句,“阿微,對手極其惡毒兇險,我們得并肩打這一仗,一直到最后一刻!”
她震了一下,眼里的譏誚漸漸散了。
蕭停云站了起來,看到一旁的趙冰潔,皺了皺眉頭:“冰潔,去白樓召集所有人,好好商量一下對策。時間已經不多了!”
“是?!彼⑽⒁活?低下了頭。
“阿微,你好好休息,不要多想?!彼剡^頭低聲安慰,輕輕拍了拍蘇微的肩膀,“放心,無論如何聽雪樓都是你的家——我在你姑姑面前立過的誓,從來不曾忘記。”
“……”蘇微握緊了那把血薇,望著他們兩個人并肩離開,微微出神。
那把神兵在她手心低低吟動,冷光四射,似乎想要告訴她什么。蘇微沉默了許久,輕輕嘆了口氣,俯下身,將臉頰貼在了冰冷的劍鞘上,合上了眼睛,聽著鞘中長劍的低吟。
那一刻,她想起了中毒那夜在洛水旁不曾和他說出口的話——
“再見?!?/p>
是的,那一日,她便已經下定決心,要和他告別:離開他,離開江湖,離開聽雪樓,也離開那一對“人中龍鳳”的陰影——她只是蘇微,她要離開這不屬于自己的地方,按照自己的想法生活,不再被任何人、任何事影響和左右。
她不是舒靖容。血薇的主人,應該能決斷自己的生活。
這,才是她最大的愿望。
十年了,在一場又一場的大醉、一場又一場的殺戮中,她其實早已有了這個決定。和他去酒館里小酌,原本也只是為了和他把那句話說明——只是不知為何,在看到那一雙重瞳時,她便再也沒有勇氣說出離開的字眼。
如果她在那一刻死去就好了……如果真的死去,此刻的她便不會繼續(xù)困于這個網里,看不清楚重瞳深處的心思,卸不下心頭的重擔。
可是,她偏偏活下來了,卻又活得如此絕望而狼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