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楔子

雙魚 作者:金國棟


倏然,天變臉。從窗口望出去,天開始下雨,是通透錚亮的雨,迅猛的,隔著窗子,也能聞到泥地散發(fā)的腥香而燥熱的氣息。這是悶熱叫人困意漸起的夏季投影,也是青春不響亮卻絕對有種的繞梁余音。

他覺得自己搖身一變,成了這場聲勢浩大雨陣中的微微一滴,與千萬個兄弟姐妹一起手拉著手,由九天之上快意墜落,面無表情地直直沖向大地。大地并沒有張開懷抱,迎接他們的是一臉呆板的剛硬,剛硬里起伏著黑,雨淋不透的黑,與她看著自己的眼眸中的黑一樣,像是性格暴躁的裁縫,不講手法,把一塊琉璃黑給強(qiáng)塞了進(jìn)去。其實(shí)少女的眼睛,應(yīng)該軟涼一些。

少女蜷縮成一團(tuán),化作當(dāng)初在子宮未見天日的形狀。她眼睛里倒映著雨陣兇急,天雷滾滾,每一聲都很沉,緩緩發(fā)力。每一道閃電憋足了勁道,好似要把這塊天給炸裂開來。天地面目,忽隱忽現(xiàn),歸于混沌。能聽見海也在咆哮,它被一根繩子捆綁在地板下,奮力掙扎,困獸猶斗。

他覺得一股微型的颶風(fēng)立在肚皮,將體內(nèi)的熱力,全吸了去,顫抖。同時,窗口那盆蘭花泣開一粒,狂風(fēng)驟雨,歲月獨(dú)自流淚。

赤裸相對,四目膠著,誰都不敢把目光下移一點(diǎn),似乎臉上筑起了柵欄。他們被對方濃濃的眼色包圍。房間里有一面鏡子,照見剛才電光石火間發(fā)生的一切,他的手像鐮刀,喘氣的蠻力的刀,不講刀法,胡亂地砍殺,只為了將藤蔓一般纏繞在她身上的衣服扯下來。于是她的身體得以再見光,光點(diǎn)亮了她比雪還白還嫩的肌膚。他大氣都不敢喘,怕吹破了這綢緞肌膚,她所有毛孔都瞇起了眼睛,她的毛孔都是柳葉眉,雙眼皮。好看。他的手,在她身上游走,來來回回,無處停留。像海浪翻轉(zhuǎn)到天上再傾下來,太兇猛,手指因?yàn)闃O度興奮,抖動不已,他不敢用手掌心去熨平她的不安,只能用指尖,指尖流淌,她的皮膚像鍵盤,被觸及的地方無一不跳躍起來,好像之前千萬年的死寂,只為了這一瞬的重生。狠狠地,放縱地,呼吸聲燦爛著。

他著火了。

窗外的瘋雨,床下的海浪,都撲不滅這團(tuán)迅猛、奮力、狂躁的火。從頭到腳燒了一遍。野草燒盡,她是微熱的新土,埋著千萬顆弓身待發(fā)的種子,蠢蠢欲動。窗口那棵柳樹,在斷續(xù)的閃電中面目猙獰,枝條全部翻飛到半空,張牙,舞爪。

她閉上了眼睛。時空也被燒壞了,小時候的記憶無比清晰地躥進(jìn)腦海。那時候還住在鄉(xiāng)下,時間的馬達(dá)漏油,走得很慢,她常常看晚霞,在矮矮的那座山頭,火光漫天。窗外是在下火,干柴在火苗中噼里啪啦地作響。有一把,憤怒的劍,將云朵剁成一塊一塊,全部掉落下來。沉重,熱烈地,摔落下來。

他們之間,誰是誰的橋?人生是一條蒼茫的河,只能互相攙扶著過。弱水三千,只能從彼此身體上卸下一塊肋骨來,造船,起航,從此分道,擦肩而過,不顧前世幾千次回頭。彼岸,花開。開得很慢。狠狠地。他們一路至此,已是滿腔憤恨,就燒成灰燼吧。

雷鳴,更讓兩人間的沉默顯得突兀。語言再花哨,也是蒼白,有什么用,身體是最好的語言,又是畫筆,又是畫板,落筆,一筆,成讖。

一道閃電,引得那柳樹冒出陣陣青煙,火苗抓著枝條躥到半空,迅速被大雨撲滅。他就是在這個時候完成了最后一筆,漂亮的句號。震耳欲聾,巧奪天工,他把她變成了一個女人,至少不再是一個女孩。

他的目光落在她臉上,不知道她是什么時候哭的。臉上是斑斑的淚水。

“是因?yàn)樘戳藛幔?rdquo;

她半晌,才幽幽回了一句:“可是唐木,你不是不能與女生,那個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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