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莉莉留下來讓巴布教練帶,母親開著1940年的四門雪佛蘭,帶著弗蘭克、弗蘭妮和我,一大盒野餐,還有堆積如山的毯子。父親發(fā)動了三七印第安:他騎車,厄爾坐側(cè)座。我們就這樣出發(fā),在濱海公路上九彎十八拐地爬坡,速度慢得難以想象;當(dāng)時離緬因快速道路落成還有好幾年。光到布倫茲維克就花了好幾個鐘頭,等越過巴斯又費了一小時。接下來,我們才看到肯尼貝克河出海口那波濤洶涌的淤青色海水、波芳堡、焦點灣邊的漁家小屋——以及橫在亞布納路上的一條鐵鏈。告示牌上寫著:
本季休業(yè)
亞布納已經(jīng)休了好幾季的業(yè)。取下鐵鏈,一行人往老舊的旅館開去時,父親大概已經(jīng)心里有數(shù)。旅館外表剝落得白若枯骨,建筑荒廢不堪,四處都用木板釘了起來。視野可見的窗子,不是被砸爛就是射碎。十八洞的旗桿插在舞廳廢墟外大門的地板隙縫間,褪了色的旗幟垂頭喪氣,仿佛象征著亞布納這座圍城已遭攻陷。
“耶穌基督。”父親說。我們孩子在母親身邊擠作一團,抱怨不停。那里天氣又冷、霧又濃,把我們都嚇壞了。當(dāng)初我們聽說要去的是一家度假旅館,假如旅館就長這個樣子,我們可不喜歡。網(wǎng)球場碎裂的黏土間大剌剌地站著一叢叢野草,槌球場的草地布滿一種專在鹽水邊生長的沼澤植物,葉緣呈鋸齒狀,高及父親的膝蓋。弗蘭克被一扇舊木門割到,痛得嗚嗚咽咽;弗蘭妮吵著要父親抱,我則貼著母親的腿不放。得了關(guān)節(jié)炎的厄爾不肯離開摩托車,在口罩里嘔吐起來。父親一解下它的面罩,厄爾就在地下?lián)炝藗€東西要吃——一個舊網(wǎng)球。父親把球拿走,往海的方向拋得遠遠的。厄爾興致勃勃想跑過去找,但沒一會兒就忘了自己在做什么,干坐在那里盯著碼頭瞧。也許它根本什么也看不見。
旅館的碼頭已經(jīng)塌陷,船塢在戰(zhàn)時被臺風(fēng)沖到海里去了。要把魚梁一路架到焦點灣捕蝦碼頭的漁人,只好將就用一下舊碼頭。有個看不清年齡的男人站在那里,拿著一把來福槍看守。他要射的是海豹——母親遠遠望見帶槍的人影嚇了一跳,父親不得不這么解釋。海豹是緬因州漁業(yè)收成不佳的頭號元兇,它們闖進魚梁,把網(wǎng)里的魚大啖一頓就跑。海豹吃掉大半的魚,還連帶破壞漁網(wǎng),所以漁人一見海豹就開槍。
“弗洛伊德一定會說,這就是所謂‘大自然的低級法則’。”父親說。他堅持要我們看看他和母親住過的宿舍。
他們一定都很沮喪——我們孩子只覺得又害怕又不舒服——不過與其感傷一處豪華度假地的衰敗,我想母親一定更在意父親目睹亞布納沒落至此的感受。“戰(zhàn)爭改變了一切。”
母親說著,對我們習(xí)慣地聳聳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