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沒有可能在問題出現(xiàn)的時候就面對它，沒有時空的間隔，沒有你和你所恐懼的事物的隔閡？只有當(dāng)觀察者不再延續(xù)才有可能，觀察者也就是意象的制造者，是記憶和觀念的累積，是一堆抽象之物。

如果你和你所觀察的事物之間存在著距離，就不會有愛。沒有愛，不管多么起勁地改革世界、建立新的社會秩序，不管談?wù)摱嗌龠M步提升，你都只會制造痛苦。所以，一切在你。沒有領(lǐng)袖，沒有導(dǎo)師，沒有人會告訴你要怎么做。在這個世界上，你完全是孤身一人。

選自《從已知中解脫》第十一章

你若疏遠了自然，也就疏遠了人類。你若是跟自然斷了關(guān)系，就會變成屠殺者。為了得利、為了“運動”、為了獲取食物或知識，你屠殺海豹的幼崽，屠殺鯨魚、海豚和人類。于是自然怕了你，收回了它的美。也許你長時間在林中散步，或在風(fēng)景宜人的地方露營，但你是屠殺者，你已失去了它們的友情。可能你已失去了跟所有事物的聯(lián)系，失去了跟你的妻子、你的丈夫的聯(lián)系。你太過忙碌，汲汲于成敗得失，沉溺于一己的思慮與悲喜中。你活在自己隔絕的黑暗中，而逃避這種隔絕只會帶來更深的黑暗。你的興趣在眼前的生存上，你漫不經(jīng)心，得過且過，也許還粗野暴力。因為你的不負責(zé)任，成千上萬的人死于饑餓或屠殺。你把世界的秩序拱手交給了滿嘴謊言、腐敗墮落的政客，交給了知識分子，交給了專家。因為你心無正義，你就建立了一個不道德不誠實的社會，一個完全基于自私的社會。然后，你逃離這一切，逃離你要為之負責(zé)的這一切，逃去海灘，逃去樹林，或是帶上槍去“運動”。

你也許知道所說的這一切，但知識不會帶給你內(nèi)心的改變。當(dāng)你對生命的整體有了感受，就會跟宇宙產(chǎn)生聯(lián)結(jié)。

給宇宙帶來混亂的是一部分人類。他們殘忍無情又極其暴力，無論在哪里，都會給自己和周遭世界帶來痛苦和混亂。他們造成各種破壞，毫無慈悲心。他們內(nèi)心沒有秩序可言，所以被他們?nèi)局傅臇|西都會敗壞、失序。他們的政治淪為了精心偽裝的強權(quán)，不管是私人團體還是國家團體，都彼此斗爭、欺詐。他們的經(jīng)濟被限制，因而不能惠及大眾。他們的社會道德淪喪，自由社會和專制社會都是如此。他們信奉，敬拜，參加沒完沒了、毫無意義的儀式，但其實并沒有宗教之心。冷漠無情、不負責(zé)任、徹頭徹尾的自我中心——他們怎么會變成這樣？為什么？你可以找到上百種解釋，那些給出解釋的人，從很多書本里汲取知識，在動物身上實驗研究，妙筆生花，辯才無礙，卻一樣逃不過人類悲傷、野心、自負和痛苦之網(wǎng)的纏縛。是因為人類受制于環(huán)境，于是就尋求外在的肇因，期待外在的改變能夠轉(zhuǎn)化內(nèi)在？是因為人類過于依賴自己的感官，受制于自身眼前的需求？是因為人類完全陷溺在思想和知識的運作中了？是因為他們太浪漫、太多愁善感，以致于在理想、信念和主張中變得殘忍無情了？是因為他們總是被引導(dǎo)，扮演追隨者，還是因為化身為了領(lǐng)袖，成了古魯？

外在和內(nèi)在的分裂，是沖突和痛苦的開端；他們就陷在這種矛盾中，這種永無盡頭的傳統(tǒng)中。困在這種毫無意義的分裂中，他們迷失了，成了別人的奴隸。外在和內(nèi)在是思想想象和臆造出來的事物。思想是四分五裂的，它制造了混亂和沖突，也即分裂。思想無法帶來秩序，無法育成自然而然流淌出來的美德。美德并非記憶的重復(fù)，并非不斷地練習(xí)。由知識構(gòu)成的思想受制于時間。生命是一個整體的運動，思想在其本質(zhì)和結(jié)構(gòu)上就是無法整體把握生命之流的。由知識構(gòu)成的思想，無法洞徹這種整體性。只要他還是那個覺察者，是那個由外向內(nèi)看的局外人，就做不到無選擇地覺察這一點。由知識構(gòu)成的思想，在覺察中毫無用處。思考者就是思想，覺察者就是被覺察的對象。只有明白這一點，我們的日常生活才會處于一種不費力的運動中。

選自《克氏日記》

一九七五年四月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