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哲學與人生(2)

不受人惑 作者:胡適


我們既曉得什么叫人生,什么叫哲學,而且略會看到兩者的關系,現(xiàn)在再去看意義在人生上占的什么地位?現(xiàn)在一般的人飽食終日,無所用心。思想差不多是社會的奢侈品。他們看人生種種事實,和鄉(xiāng)下人到城里未看見五光十色的電燈一樣。只看到事實的表面,而不了解事實的意義。因為不能了解意義的原故,所以連事實也不能了解了。這樣說來,人生對于意義極有需要,不知道意義,人生是不能了解的。宋朝朱子這班人,終日對物格物,終于找不到著落,就是不從意義上著想的原故。又如平常人看見病人種種病象,他單看見那些事實而不知道那些事實的意義,所以莫名其妙。至于這些病象一到醫(yī)生眼里,就能對癥下藥;因為醫(yī)生不單看病象,還要曉得病象的意義的原故。因此,了解人生不單靠事實,還要知道意義!

那么,意義又從何來呢?有人說:意義有兩種來源:一種是從積累得來,是愚人取得意義的方法;一種是由直覺得來,是大智取得意義的方法。積累的方法,是走笨路;用直覺的方法是走捷徑。據(jù)我看來,欲求意義唯一的方法,只有走笨路,就是日積日累的去做刻苦的功夫,直覺不過是熟能生巧的結果,所以直覺是積累最后的境界,而不是豁然貫通的。大發(fā)明家愛迪生有一次演說,他說,天才百分之九十九是汗,百分之一是神,可見得天才是下了番苦功才能得來,不出汗決不會出神的。所以有人應付環(huán)境覺得難,有人覺得易,就是日積日累的意義多寡而已。哲學家并不是什么,只是對于人生所得的意義多點罷了。

欲得人生的意義,自然要研究哲學史,去參考已往的死的哲理。不過還有比較更[重]要的,是注意現(xiàn)在的活的人生問題,這就是做人應有的態(tài)度?,F(xiàn)在我舉兩個可模范的大哲學家來做我的結論,這兩大哲學家一個是古代的蘇格拉底,一個是現(xiàn)代的笛卡爾。

蘇格拉底是希臘的窮人,他覺得人生醉生夢死,毫無意義,因此到公共市場,見人就盤問,想藉此得到人生的解決。有一次,他碰到一個人去打官司,他就問他,為什么要打官司?那人答道,為公理。他復問道,什么叫公理?那人便瞠目結舌不能作答。蘇氏笑道:我知道我不知你,卻不知道你不知呵!后來又有一個人告他的父親不信國教,他又去盤問,那人又被問住了。因此,希臘人多恨他,告他兩大罪,說他不信國教,帶壞少年,政府就判他的死刑。他走出來的時候,對告他的人說:“未經考察過的生活,是不值得活的。你們走你們的路,我走我的路罷!”后來他就從容就刑,為找尋人生的意義而犧牲他的生命!

笛卡爾旅行的結果,覺到在此國以為神圣的事,在他國卻視為下賤;在此國以為大逆不道的事,在別國卻奉為天經地義;因此他覺悟到貴賤善惡是因時因地而不同的。他以為從前積下來的許多觀念知識是不可靠的,因為他們多是乘他思想幼稚的時候侵入來的。如若欲過理性生活,必得將從前積得的知識,一件一件用懷疑的態(tài)度去評估他們的價值,重新建設一個理性的是非。這懷疑的態(tài)度,就是他對于人生與哲學的貢獻。

現(xiàn)在諸君研究佛學,也應當用懷疑的態(tài)度去找出它的意義,是否真正比較得普遍適用?諸君不要怕,真有價值的東西,決不為懷疑所毀;而能被懷疑所毀的東西,決不會真有價值。我希望諸君實行笛卡爾的懷疑態(tài)度,牢記蘇格拉底所說的“未經考察過的生活,是不值得活的”這句話。那么,諸君對于明闡哲學,了解人生,不覺其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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