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盈伸手捻了桌上的沉香屑,清馨的香味漸漸散開,纏在指尖。她隨手將屑末投入香爐之中,低頭看爐內(nèi)燃起的焰火,那光影將她的側(cè)臉映照得半明半暗,垂至額前的劉海遮住了眉眼,唯有那稍顯薄長(zhǎng)的唇瓣一開一合,“譬如工畫師,分布諸彩色,虛妄取異相,大種無差別……”
墻上仍留著西辭畫的人像,是她仰頭看天的那一瞬,神情虔誠(chéng)而微妙,眸光雖淡,卻隱然綻出光芒來,黑色的發(fā)被梳成長(zhǎng)辮,繞在胸前,藍(lán)底繡花的上衫婉約秀淡。
畫面已是泛黃,年歲過久,是西辭在她十歲那年為她繪的生辰賀禮。那個(gè)安靜的夜晚,少年踏著月色而來,微笑著遞過一卷畫作,她展開,輕讀上面的題字:隅鳳池吟。
隅鳳池吟。
那雋永的詞句念在唇齒之間,隱約有一種暗香之氣四散開來。
遠(yuǎn)處,夕陽(yáng)漸漸落了下去,沉浸在回憶中的持盈卻驀然清醒,拂了頭發(fā)挽在耳后,最后再望了窗外一眼,才起身用那不輕不響的聲音道:“挽碧,我們?cè)撟吡恕?rdquo;
挽碧應(yīng)了一聲,正要隨她出去,卻聽門外內(nèi)侍一聲尖厲的高喊:“圣旨到!”
持盈霍然回首,眸光靜冷。
凄清的宮門口,郁淺身邊的高總管躬身站于門前,他的左前方紫衣清冷的少年立在余暉里,衣袂翩飛,一手牽稚齡女童,一手拿著明黃色的卷軸,眼里是漂浮不定的情緒,臉上神光輕寒。
“六哥……”持盈輕啟唇齒,語(yǔ)音在舌尖流轉(zhuǎn)。風(fēng)起云涌,寬大的黑色長(zhǎng)袖瞬間飛舞。沉靜謙和的少女卻斂住了裙擺,目光落在粉雕玉琢的孩子身上,盈盈一笑,恍若飛鴻,“十二皇妹。”
郁淺踏前一步,將十二公主郁青杞護(hù)在身后,冷峻微傲的容色些微緩和,向持盈頷首道:“母妃命我來瞧一瞧。”
郁青杞怯怯地縮在郁淺身后,偷偷瞟著面前笑得謙卑的持盈,又黑又大的眼睛里還帶著懵懂與天真。
持盈看得心里一刺,容上卻是微微一笑,“有勞六哥。”說罷轉(zhuǎn)身向前來宣旨的高總管道,“請(qǐng)。”她身上的衣裙是景妃最好的一身衣服了,白色暗紋裾配著黑色鳳尾紋衣緣,端莊素凈,穿在身上十分寬松。
她斂衣一跪,垂下眼簾,聲音晦澀道:“郁持盈接旨。”
郁淺淡淡地瞥她一眼,用一種極其平靜的語(yǔ)氣向高總管道:“我來吧。”
高總管賠笑道:“這……于禮不合”郁淺不由分說從他手中拿過圣旨,沉聲開始誦讀。
奉天承運(yùn),皇帝詔曰:
長(zhǎng)生殿練氏,性行淑均,靜良溫嫻,足垂范后世,及其崩,朕于傷悼中不能盡憶,雖不言哀,哀自至矣。嘗育皇九女持盈,朝夕鞠撫。茲九公主,年十三,已襲乃母之風(fēng),雅性修潔,容止巧慧。聞妃崩,擗踴哀毀,人不忍見。朕嘗聞?dòng)趶V慎禪師之言,紫氣東歸,趨福避危,實(shí)為九公主之良地。故朕雖不忍骨肉崩析,亦含痛托之于丞相。望丞相真善惜愛,盡朕之所不能,其于上下,謙抑惠愛。
欽此。
掩下唇角冷意,持盈猛一叩首,朗朗清音,擲地有聲,“兒臣郁持盈,叩謝父皇恩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