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我們那時候哪里有時間照顧小哲,有時下了晚班才想起他來,他一個人縮在店堂的角落里睡著了,我都不知道他有沒有吃晚飯。”
伯父講到這里,有些慚愧,嘆氣說:“現(xiàn)在想想也還覺得對不住他,他來時語言不通,一個伙伴都沒有,我們又沒時間同他講話,所以他現(xiàn)在這么孤僻,也是情有可原?!?/p>
“他十歲那年,也就是從中國度假回來后,有一天哭著回家來。我問他怎么了,他說班上有同學喊,中國人,滾回你自己的國家去。他問我為什么要在別人的國家滯留,為什么不回中國?他說他想念中國,想念他的朋友,還想念小卓弟弟。”
“你怎么說?”王卓問,心里為十歲的王哲真心想念他而感動。
“我能怎么說?我只能問他,老師有沒有批評那個同學?他說有,并且責令那個同學道了歉,保證從此以后不再講。我說,是啊,他已向你道歉,你不要再去想這句話了。再說,看看你的身份證,你也是法國人啊?!?/p>
伯父講到這里陷入了短暫的深思。
王卓等了一會兒才問:“他以后還提過回中國嗎?”
伯父搖搖頭,長嘆一聲說:“再沒有。那天小哲看了我好一會兒,我一直覺得他是在一邊對我失望,一邊把心門關上。我怎么、怎么努力都沒有辦法再打開,總是找不到相對的鑰匙……從那天起,他不再講中文,也不肯回中國度假。”
王卓在門外已聽到小雨與王哲的驚叫聲和笑聲。他按了好久門鈴,才聽到王哲喊:“門沒鎖,自己進來。”
在有些凌亂的客廳里,他們兩個坐在地上,緊盯著電視屏在打游戲,沒空抬頭招呼他。王哲叼著一支煙,煙灰已有一寸長。
“小雨,要回家了?!蓖踝繜o奈地說。
“打完這一關?!毙∮晁Y嚨負u搖身體,手上的動作不放松。這時手機響起來,她趕快喊,“幫我接,在我口袋里?!?/p>
王卓摸出她的手機,接了,電話那頭一聽到他的聲音,馬上換成嬌柔腔調:“猜猜我是誰啊,王卓?!?/p>
王卓皺眉,硬硬地說:“對不起,不知道。你找小雨嗎,她正忙?!?/p>
那女人嘆了口氣說:“你怎么總是這么無趣,我是沈葉啊?!?/p>
而小雨得知是沈葉,立刻沖王哲喊暫停,跳起來去接電話。王哲這時才有空彈一下煙灰。
王卓拉過一把椅子坐下,說:“這么大的人還玩虛幻的網(wǎng)絡游戲,兩個人都太無聊?!?/p>
王哲淡然說道:“怎么是無聊?人生如夢,也是一場游戲,大家只有機會玩一次,錯了就是錯了,無法再回頭??墒蔷W(wǎng)絡游戲,你可以推翻再來,一直一直重復,直到你贏??墒勤A了又怎么樣,屏幕一關,一切都成空。”
王卓微笑道;“怎么這么深沉,像看破紅塵一樣?!?/p>
王哲吸口煙,反問:“看破紅塵的人怎么會深沉?”
王卓說:“那你認為該怎樣?”
“看破紅塵的人是剛生下的嬰兒,身體與心都純潔輕盈如白羽,所以率性地哭,任意地笑,可一路走來時,卻又沾惹了一身紅塵世俗,變得世故深沉,只有帶著累贅的身心死去,等待看破的那一天再輪回重生。”
王卓細想了一下,覺得他的話費解,只能搖頭苦笑道:“堂哥,跟你講話真費腦細胞,難怪小雨越來越笨。”
兄弟倆都笑了起來。
小雨接完電話跑過來,恰恰坐在兩人中間,不偏不倚。
她左右看一下說:“講什么笑話,說給我聽聽好不好?”但兩個男人只是微笑。王卓站起身押著小雨回家去,已經(jīng)快一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