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行至屋中,杜君鴻擺手屏退家奴,杜魏風(fēng)也退出守候。
木門方掩,半生清高的杜君鴻便即退開三尺,朝屋中雍立那人深深鞠倒,“瞳兒仰仗大人一路關(guān)照,得返歷越重獲自由,老夫有生之年才得骨肉團(tuán)圓,大恩大德,實在感激不盡!”
莫懷臣顯然亦未料到他如此舉動,忙客套地伸手?jǐn)r住,出言倒算極誠懇,“杜大人言重了!當(dāng)年之事無法避免,畢竟是懷臣籌謀在先。最后是她自己把握時機(jī),才能平安逃脫。”一面瞅著傾瞳眼角輕勾,溫聲命道,“你叫木華吧,還愣著做什么?不把你家大人攙起來?”
居然裝不認(rèn)識他?
傾瞳十分郁悶地攙了父親起身,訕然嘟囔:“我去泡茶!”
杜君鴻不知就里心不在焉,莫懷臣繼續(xù)不答理她,各自安穩(wěn)坐定了等著傾瞳泡茶伺候。
纖手輕勻,苦丁澀然,輪到莫懷臣的那盞故意多捏了一撮,滾水熱芯,妙指就被熱氣暈染一層潤澤。瓷杯子里頃刻綠得滟滟,想來必然澀苦如藥。她才要奉茶,養(yǎng)父卻糊涂地挑走了那杯料多的,貼唇便飲。傾瞳登時瞇眼齜牙,杜君鴻卻毫無所覺,又咽了一口,雙目只注視一個方向。
那個被死活盯著的男人倒泰然自若,手指不緊不慢地滑過自己的面頰,不過疑惑地含笑,“大人如此打量,莫不是懷臣面上沾了什么東西?”
嘖,你臉上當(dāng)然沾了東西,明明白白四個大字——裝腔作勢!
杜君鴻干咳一聲,“請恕老夫無禮,莫大人的樣貌極似老夫一位故人的愛妻。老夫一時吃驚,所以才忍不住一再端詳。”
“噢?”他悠然端茶啜飲,“杜大人學(xué)富五車,備受承帝信賴,想必大人的故人也是位朝中重臣了?”
“他,他……”杜君鴻張張嘴,卻化為一聲黯然長嘆,“他曾經(jīng)英雄了得,橫掃千軍神威冠世,是位頂天立地的不世英杰,可惜,天不假年戰(zhàn)死沙場……”
唇邊的茶盞就磕牙頓了一頓,“那倒的確令人惋惜了。”
一句極淡的言語飄出窗外,和著柳絮被風(fēng)漫然揚(yáng)起,下了場輕雪一般,在金燦燦的光中逐風(fēng)無跡。
杜君鴻的眼中反而興起幾分熱切,“大人也覺得惋惜?”
杜傾瞳不禁皺了皺眉,聽見茶盅叩桌輕啞,那人依舊淡淡的,“惋惜又如何?亂世生存,不單靠神武蓋世一腔熱血。若論精于立世善識時務(wù),如杜大人一般,才是個中翹楚。”
杜君鴻怔忪過后,不禁尷尬苦笑了,“不錯,老夫的確算不得一個英雄。寧愿茍且偷生,也想竭力維護(hù)那一點(diǎn)在乎的人事,磨著磨著日子就這么匆匆去了。”
氣氛登時變得尷尬。
杜傾瞳呢,其實受著莫懷臣尖刻言辭也不是一日,可唯獨(dú)聽不得他苛刻為別人操心了半輩子的養(yǎng)父,劈手落下茶壺,橫波譏道:“莫大人此話差矣。在下以為,不論那位壯烈的將軍,抑或我家大人,才不在乎什么權(quán)宜之道,都是竭盡全力坦蕩無私之人。大人口口聲聲立世為人,這世上的聰明人那么多,最終誰的結(jié)局不是那一抔黃土?怕的是如斯精明活了一世,死掉的時候,居然得不到一滴眼淚一絲傷懷,生寂寞死無痕,那才是人間極致之空虛。”
“……木華,不可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