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差一點就說出了“讀心術(shù)”這個詞,再向他提起多年前克羅默的那段往事。然而我和他之間存在一種奇特默契,我們絕口不提他多年前對我生活的重大干涉。仿佛彼此之間沒有任何往事,或者,我們都覺得對方已經(jīng)忘記了那件事。有一兩次,我們走在街上時,甚至遇到了弗朗茨?克羅默,但我們沒有交換眼神,更沒有談起一句關(guān)于他的事。
“那么這種意志是怎么回事?”我問道,“你先前說,人沒有自由意志。然后又說,只要意志堅定,就能達(dá)到目標(biāo)。這樣是說不通的。如果無法駕馭自己的意志,那么我也無法隨心所欲地用它來做任何事?!?/p>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每次我讓他好笑時,他都會這么做。
“很好,你問了問題!”他笑道,“人必須時時發(fā)問,時時質(zhì)疑。不過這個道理很簡單。如果雄蛾將自己的意志專注在星辰或其他事物上,當(dāng)然不會有成果。然而——它根本沒有這樣做。它只嘗試那些對它有意義有價值的事,那些它不可或缺的事。正是因為這樣,它才達(dá)到了令人難以置信的成功——它獲得了一種獨一無二、奇跡般的第六感。我們?nèi)祟惍?dāng)然有更大余地,比起動物來,好處也更多??墒侨祟愑嗟乇容^小,無法超越自己。我可以胡思亂想,想像自己一定要去北極等等,但只有愿望真正發(fā)自內(nèi)心,成為我的真心時,我才會有足夠強烈的意愿去實現(xiàn)它。一旦是這種情況,也就是說一旦你的心命令自己去嘗試,事情就水到渠成了,你可以隨心驅(qū)使自己的意識。比如說,我現(xiàn)在打算影響神父,讓他以后不戴眼鏡,這是行不通的。因為這只是戲言。可是去年秋天,我曾經(jīng)有一個強烈的意愿,想調(diào)換自己在前排的座位,那件事就成功了。那次突然來了一個人,他的姓氏排在我前面,但之前一直生病沒來,所以得有人給他讓出一個座位,于是我當(dāng)然成了讓位的人,因為我的意志不會放過這個眼前的機會?!?/p>
“是的,”我說,“當(dāng)時我也覺得很奇怪。從我們開始對彼此感興趣的那一刻起,你就離我越來越近。到底是怎么回事?開始時你并沒有直接坐到我身邊,而是在我前排坐了一段時間,是不是?為什么會這樣?”
“是這樣的:我當(dāng)時想調(diào)位時,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坐,只知道想坐到后排。我的意愿是坐到你身邊,但自己當(dāng)時并沒有意識到。同時,你的意愿也迎合了上來,幫助我。直到坐在你前面時,我才意識到,自己的愿望只達(dá)成了一半——我發(fā)現(xiàn),我其實只是想和你坐在一起。”
“可當(dāng)時并沒有新人插班???”
“沒有,我只是聽從自己的意愿,直接坐到了你身邊。和我調(diào)換座位的那個男孩覺得莫名其妙,但還是同意了。神父其實也知道我們換了座位——其實每次他見到我,心里都很不舒服,其實他知道我叫德米安,屬于‘D’,不應(yīng)該和‘S’的學(xué)生坐在一處!然而這種不滿卻沒有進(jìn)入他的意識層面,因為我的意志反對,我阻止他這樣想。每次他覺得座位不太對勁時,就會看著我,開始思索,這位善良的先生。我的策略卻很簡單。每次我只是死死盯著他的眼睛。大多數(shù)人都受不了這樣的目光。他們會緊張。如果你想從別人那里得到什么,就出其不意地死死盯住他們的眼睛,如果他此時還不緊張,那你就只能放棄!這樣的人不會被你征服,絕對不會!但這樣的情況很少。我只遇過一個讓我打退堂鼓的人?!?/p>
“誰?”我立刻問道。
他望著我,眼睛瞇了起來,這是他思索時的表情。然后他移開目光,沒有回答我,雖然好奇心頓起,我也沒法再重復(fù)這個問題。
今天我相信,他當(dāng)時說的那個人便是他的母親。——在我的印象中,他們的關(guān)系非常密切,然而他卻很少提及母親,從來不曾帶我去他家。我甚至不知道他母親的模樣。
有時,我也想模仿德米安,將意志集中在某件事上,希望實現(xiàn)某個目標(biāo)。當(dāng)時我有很多迫在眉梢的愿望。然而我沒能成功。我不敢跟德米安談起這些事,也完全不能向德米安剖白自己的愿望。他也沒有問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