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他們結(jié)了婚。
雖然婚戒在手,但爸爸并沒有扮演丈夫的角色。他住在尼爾達(dá)的房子里,分享她的床,不付租金,吃她的飯,電視中斷時就和米拉格羅斯說話,在地下室安裝了他的舉重床。他恢復(fù)了健康,喜歡向尼爾達(dá)展示他的二頭肌和三頭肌,胳膊一擰,它們便形成了清晰的肉結(jié)。他現(xiàn)在買中號襯衫,他能撐得起來。
他在她家附近打著兩份工。第一份是在一個散熱器店做電焊工,主要是堵洞眼。另外一份是在一個中國餐館做廚師。餐館老板是群古巴華人。他們黑米飯做得比豬扒飯好,在午飯到晚飯中間的安靜時段,喜歡和爸爸還有另外一個幫工一起坐在一個大油桶頂上玩多米諾牌。一天,在算總分時,爸爸告訴這些人他在多米尼加還有個家。
那個因為太瘦被大家叫成“針”的主廚聽到很義憤。你不能這樣忘掉你的家人。難道不是他們出力把你送到這兒來的嗎?
我沒忘記他們,爸爸辯解地說。眼下我要去接他們來不是很好的時機(jī)。你應(yīng)當(dāng)看看我的賬單。
什么賬單?
爸爸想了想。電費(fèi)。那個很貴。我家有八十八個燈泡。
你住在什么樣的房子里?
很大的一幢老房子,需要點(diǎn)很多燈泡。你知道的。
別胡扯。沒人家里有那么多燈泡。
你最好少說話專心打牌,要不我就要贏光你的錢了。
這些訓(xùn)斥肯定沒有觸動他的良心,因為那一年他沒有寄錢回家。
尼爾達(dá)從另一路通向加勒比的朋友那里知道了爸爸的另一個家。這是不可避免的。她很難過,爸爸少不得來上幾通精彩表演,讓她相信,他已經(jīng)不再關(guān)心我們了。他很幸運(yùn),因為媽媽通過同一路移民朋友找到爸爸在北方的準(zhǔn)確位置時,他告訴她把信寄到他工作的餐館而不是尼爾達(dá)家。
和他們周圍大多數(shù)移民一樣,尼爾達(dá)一般都在上班。夫婦倆主要是在晚上見面。尼爾達(dá)不只要打理她的飯館,供應(yīng)大受歡迎、十分豐盛的肉蔬濃湯和冰鱷梨條,還在顧客中間推廣她的縫補(bǔ)業(yè)務(wù)。要是哪個男人的工作服撕裂了,或是褲腳浸到機(jī)油里,她讓他們帶過來,她會幫他們整治好,很便宜。她有副大嗓門,能把全飯館的吸引力都吸引到一件小破衣服上來,沒有什么人在同伴的集體注視下,能抗拒她的。她用一個垃圾袋把衣服帶回家,一個晚上都坐在那里一邊縫紉一邊聽收音機(jī),只是在給拉蒙拿啤酒或是幫他換頻道的時候才起身。當(dāng)她要從出納那里拿錢回家時,藏錢的技巧可謂匪夷所思。她只把硬幣裝在錢包里,每趟都會變換地方。通常她會把二十元的紙幣放進(jìn)胸罩里,好像每個杯罩都是一個鳥窩一樣。不過爸爸總是驚
訝于她別的藏匿手段。在一整天瘋狂地忙于壓蕉泥,招待工人之后,她把總數(shù)將近九百元的二十元和五十元的票子封進(jìn)一個三明治袋子里,又用力把袋子塞進(jìn)一個馬耳他酒瓶中。她往瓶子里塞根吸管,回家的路上吸著。和爸爸在一起時她從未掉過一分錢。要是她還不太累,就喜歡讓他猜她把錢藏哪里了,每猜錯一下,他就脫掉她一件衣服,直到秘藏處被找到。
爸爸那時最好的朋友,尼爾達(dá)的鄰居,叫豪爾赫·卡雷塔斯·盧戈內(nèi)斯,街區(qū)上的人都叫他禾禾。禾禾是個五英尺高的波多黎各人,淺色皮膚上印著一些小痣,藍(lán)色眼睛是海紋石的藍(lán)。他頭戴一頂散邊草帽,角度一如過去的風(fēng)格,手拿一支鋼筆,襯衫口袋里裝著所有當(dāng)?shù)夭势保谒腥丝磥矶际且粋€勁頭十足的人。禾禾擁有兩輛熱狗車,還和人合伙開了一家相當(dāng)紅火的雜貨店。那地方本來很破舊,木頭朽爛、屋瓦開裂,但他和他兩個兄弟一道,把里面的破爛拖了出來,在冬天四個月里把它重修了一下,與此同時,還為當(dāng)?shù)匾粋€老板開車,做翻譯和寫信。把手紙、肥皂和尿片賣雙倍價錢來償還高利貸鯊魚的年頭已經(jīng)過去了。沿墻一溜冰柜全是新的,鮮綠色的彩票機(jī)、每排短貨架頂頭的旋轉(zhuǎn)貨架也都是新的。他很蔑視有些店主,他們店里面總盤桓著一群寄生蟲,討論著木薯的味道和上一次分紅。雖然這片區(qū)域很亂(但還沒糟過他在圣胡安的舊街區(qū),在那里他目睹過最好的朋友在持刀打斗中失去手指),但禾
禾無需給商店裝柵欄。當(dāng)?shù)氐男『牟蝗撬瑓s總是恐嚇街那頭一家巴基斯坦人。那家人開一間亞洲雜貨店,看上去像個囚籠,窗戶背后布著鐵絲網(wǎng),門上加固了鋼條。
禾禾和爸爸常常在當(dāng)?shù)鼐瓢梢娒妗0职质悄莻€懂得適時放聲大笑的人,他笑起來時,周圍人都會跟著笑。他總是在讀報,有時是書,似乎知道很多。禾禾把爸爸看做是另一個兄弟,一個有著不走運(yùn)的過去,需要點(diǎn)引導(dǎo)的人。禾禾已經(jīng)幫助他的兩個手足立了業(yè),他們正通往自己開店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