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jié)果我們在燒烤檔又碰到了路小野，他周圍坐著剛才在美食廣場里的那幾個人，剛吃完又吃，我覺得真是活見鬼。江城很小，馬路上走三步就能碰到一個熟人，我們都習(xí)慣了，可是此情此景，更像是狹路相逢。路小野一看到蔣七就瞇起了眼睛，蔣七卻置若罔聞地去點(diǎn)羊肉串，我緊張地看著他們，唯恐會發(fā)生什么事。

然后沒多久路小野的一個資深跟班就跑了過來，歪著腦袋說：“你還記得我是誰嗎？”

蔣七回頭看了一眼，說：“記得，單丸人?！?/p>

汜水街的廁所都是公共的，兩堵露天的圍墻，分別是男廁和女廁，進(jìn)去里面一排的坑。有一年春節(jié)流行起一件很惡心的事情，那就是把鞭炮扔進(jìn)廁所的池子里，鞭炮爆炸的時候會發(fā)生什么——這個我光是想一想都覺得反胃，但那些男生樂此不疲。

然后有一天據(jù)說有個男孩被炸傷了，之后他就有了一個外號叫“單丸人”——遺憾的是我直到成年之后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也沒有辦法確定是不是真的。

單丸人是個欺軟怕硬的家伙，汜水三街人人都那樣稱呼他，他連大氣也不敢出一下，但聽到蔣七這樣說他就橫眉豎眼了起來，梗著脖子叫道：“你再說一遍？再說一遍？”

蔣七就說：“單丸人?！?/p>

真打起架來十個單丸人也不是蔣七的對手，他比我還矮，還弱不禁風(fēng)，還有點(diǎn)瘸?？墒撬麄?nèi)硕啵肄D(zhuǎn)過頭去，看到路小野只是很平靜地看著這里，雙手交叉撐著下巴，像是在看電影一般。見我回頭，他盯著看了我一會兒，才慢慢坐直身體，慢條斯理地開始剔牙。

看到他這副樣子單丸人也不敢輕舉妄動了，猶豫一陣才惡狠狠地指著蔣七說：“你走著瞧！”

蔣七用力地拍了他的腦袋一下，很溫和地說：“好的?！?/p>

那個夜晚什么都沒有發(fā)生，我們吃完了羊肉串，喝完了啤酒，埋單回家?；厝ヂ飞鲜Y七問我：“工作怎么樣？”

“不好，糟糕透了，幾乎沒什么人喝啤酒。”

“當(dāng)初勸你當(dāng)服務(wù)員的，兩個月，賺夠?qū)W費(fèi)沒什么問題。”

我嘆口氣，也懷疑自己是不是做了錯誤的選擇。

蔣七又問：“你媽徹底不回來啦？”

“不知道?！?/p>

“孔小歲倒是在你們家待得優(yōu)哉游哉的，那小子真厲害?！彼Z氣曖昧，不知道是夸獎還是諷刺。我忍不住問：“你說他是很早就知道他爸是我爸呢，還是后來才知道的？”

“那是你親弟弟，你應(yīng)該問他才對嘛！”

我倒是想，只可惜我也不怎么見得著他。自從我出去打工后我爸擔(dān)心他一個人在家里出什么問題，晚上打麻將干脆也帶著他。他倒是很隨遇而安，一個人在家看電視也很開心，被帶出去玩也很開心。我有時候故意問他：“你還記得你媽嗎？”

他抬頭看看我，不久朝我翻了個白眼。我伸手就是一巴掌，說：“你再翻一個看看？”

他就哇哇大哭起來。

我一見這陣勢就趕緊往外跑，晃蕩到晚上八點(diǎn)，才跑去美食廣場上班。誰知道路小野又來了，晚上九點(diǎn)半，不多也不少，一見我就詭異地笑了起來。

那個時候我才明白，至少這個暑假，我大概是躲不掉他了。

思索一陣，我決定學(xué)習(xí)孔小歲的精神，干脆笑臉迎過去，說：“又來了?。繗g迎光臨?！?/p>

見到我笑，路小野反而意外地挑了挑眉毛，問：“你吃錯藥了？”

“你是客人嘛！”我親昵地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他看了我一會兒才豎起大拇指，說：“好樣的。”

生活就是這樣，如果你沒有辦法驕傲地抬起頭來，那么暫時低頭也無所謂，不然硬生生地抬頭久了，會得頸椎病的。這個道理我十三歲就懂，等到二十三歲的時候才發(fā)覺這真是悲哀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