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xù)一個星期，我只賣出了三打啤酒，簡直快要對這個職業(yè)絕望，開始考慮要不要轉(zhuǎn)去做服務(wù)員，就在這時路小野出現(xiàn)了。

路小野是蔣七的死對頭，他比蔣七還小一歲，卻長著一張非常成熟的臉，方方的下巴，濃眉，高瘦，十三歲時就可以冒充二十歲，他也常常裝，以至于沾染了一堆老氣橫秋的小習(xí)慣，顯得高深莫測。

汜水街也是個很奇怪的地方，整個汜水街就像一個“山”字，橫著的那條叫汜水街，其余的三條分別叫汜水一街，汜水二街和汜水三街。汜水一街被一堆浙江人租下來做服裝工坊，僅有的幾個小孩也都講浙江話，所以從來不是我們的地盤；汜水三街則被路小野等人牢牢占據(jù)，明明整條街道只有三四個小孩兒，但不知怎么愣是營造出一種聲勢浩大的景象，非常的團(tuán)結(jié)。蔣七和路小野作為兩條街道的小頭目，自然是從小就互相看不順眼，以前蔣七仗著自己年紀(jì)比他大，多少沾了一些便宜，后來路小野的個子開始猛躥，蔣七也成熟了，懶得再跟人打架，兩個人這才消停，但走在路上還是要互相瞪一會兒。

在美食廣場的路小野又拿出了他的招牌偽裝術(shù)，穿著一件黑色針織衫，系帶皮鞋，懶洋洋地坐在那里，看起來像是三十歲一樣。那個時候他剪了一個咋呼呼的頭發(fā)，劉?？偸莵y糟糟地翹著，一副二世祖的德行。我還沒有注意到他，他卻先看到了我，在我經(jīng)過他身邊的時候伸手扯住我的裙子，一臉不懷好意地叫：“李雀？”

我們汜水二街的人自然是擁護(hù)蔣七的，我一見到路小野，心里就咯噔一下，心想完了，肯定要被他找茬。果不其然，他看了看我身上的衣服，就說：“來，給我們一打啤酒?！?/p>

可是誰會跟錢過不去呢？我填好單子，不久拎著一打啤酒出來，一一打開，放在桌子上。路小野則笑瞇瞇地盯著我看，然后說：“來，陪我們喝一杯?！?/p>

“對不起先生，我只賣酒，陪酒小姐您要另外找?！?/p>

他就瞇起眼睛，靜靜地看我一會兒，說：“要不要找你們經(jīng)理啊？”

那個自稱邁克的男人是個典型的笑面虎，表面看起來很好說話，背地里卻心狠手辣。我不敢招惹他，只好咬牙切齒地倒了一杯酒，干掉，趕緊走開。那之后我在整個場子里轉(zhuǎn)悠，卻始終不肯靠近路小野所在的位置，誰知道有個同事卻跑過來說：“那邊十四座有客人找你。”

我看過去，見到路小野遙遙地看著我，一臉的享受，賤到了極限。

也就是在那時候我發(fā)現(xiàn)了，原來我們跟路小野之間的矛盾，就是階級與階級之間的矛盾。我極不情愿地走過去，聽到他說：“再來一打?！?/p>

我默默倒酒，不發(fā)一言。對于這份工作我已經(jīng)做足了最壞的心理準(zhǔn)備，目前看來暫時地低頭還不算慘。但我還是抽空給蔣七打了個電話，問他有沒有空來接我下班，他問：“怎么了？”

“我碰到路小野了。”

“那有什么好怕的？他不會對你怎么樣的?！?/p>

話雖如此我還是有一些莫名其妙的預(yù)感，說不清，道不明，結(jié)果等我回去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路小野他們已經(jīng)要走了。服務(wù)員在一旁收拾桌子，我過去幫忙，他扔了幾張紙幣在茶幾上，非常暴發(fā)戶氣質(zhì)地笑著說：“小費(fèi)?！?/p>

我朝他翻了個白眼，他這才笑嘻嘻地離開。

那天夜里下班的時候已經(jīng)是凌晨兩點(diǎn)，我脫下高跟鞋，換上了球鞋和T恤，剛走出來就發(fā)現(xiàn)蔣七正站在門口抽煙，我盯著他的背影看了一會兒，才笑了起來。

“等多久了？”我問。

“沒多久。”他滅了煙，“吃夜宵去？”

“好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