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眼前是女人的手,在陽光下一動一動,有一層細細的毛。我想,耗子有毛嗎?我被問住了。我想找個機會近距離看看。但我不知道去哪兒找。沒有人養(yǎng)。溫哥華這里是不是也曾有過除四害的愛國衛(wèi)生運動呢?有過,一定有過。不然為什么見不到蒼蠅和耗子呢?連蚊子都沒有。要不然就是中國的運動把別人的四害都除盡了,只給自己留著,而且還越養(yǎng)越多,越養(yǎng)越肥,越養(yǎng)越大。說是有的地方耗子都把貓給吃了,而且很普遍。要不然《貓和老鼠》那么好看,那美國的主創(chuàng)人員一定是在中國深入體驗、細致觀察得到真實的素材。要不然就是他們別有用心特制了老鼠版的教材,把中國的耗子都教成了精,讓中國的耗子看完了以后都成了抓貓的好手。
那天直到離開“我的杯子”我都沒有看那個靠窗的角落。我的眼前總有一只小耗子。我不敢睜開眼睛,睜開就有耗子。我是閉著眼睛走出門的。我不用看路,我是一匹識途的老馬。以后再來,我都不去角落里的那張桌子。我怕耗子。
后來我就成了祥林嫂,我總要問自己,那只小耗子怎么樣了?我總要自責,我真應該去看一看的。
后來我只要看見老外手拉手走過來,都會本能地把頭扭向另一邊,我怕看見那只毛茸茸的手里攥著一只光禿禿的死耗子。
如果我坐在咖啡館里,我一定要選一個背對所有人的座位。我只看窗外,或只看墻角。我怕看到手握死耗子的老外在我的眼前擺動他們愚蠢的腳。
15
來說說和電話有關的事兒吧。
在移民到溫哥華之前,我在干著通常被人們叫作經商的那種事兒。但我不喜歡被叫作商人。因為我不是一個好的商人,更不是也不可能是一個成功的商人,所以我必須說我不喜歡經商這件事兒。不喜歡的事情做不好是可以原諒的。不是我做不好,不是我沒能力做,是我不想做,不愿意做。但我必須承認正因為我干了一些年被叫作經商的事兒,我現(xiàn)在才能陪著兒子來溫哥華上學。
大家知道,一般來說經商是離不開電話的。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我?guī)缀跏窃陔娫捴猩?。每天早上起床的第一件事兒就是打電話或是接電話,晚上臨睡前的最后一件事兒也是打電話或是接電話,即使不是打電話,也要隨時準備好在夜里接突然來的電話。有時睡著睡著猛然想起有一個重要的電話沒打,馬上就得一躍而起打開臺燈,像當兵的時候緊急集合一樣。如果是太晚了,怕人家睡了,就記在床頭的備忘錄上,以免早晨再忘了。
我是吃飯的時候打電話,上廁所的時候打電話??措娨暤臅r候打電話,走在路上打電話,坐在車里也打電話。如果是自己開車,上車前都要把耳機和手機連接好(那會兒還沒有無線藍牙耳機),并且把耳機夾在領口或是胸前,以便行駛中有電話進來,這樣就可以一只手把耳機戴上。
趕上最忙的時候,耳機索性就永遠戴在耳朵上,像年輕的時候聽音樂或是聽英文。
我也不明白怎么有那么多的電話。有時也煩,煩得想關電話。但是不行??!電話可以煩,錢不可以煩。沒有這些電話,錢從哪兒來呀?!
還是得打。我打!我打!我打打打!??!
而且,我們已經完全不可能生活在沒有電話的世界里了。如果沒有電話,我們就是聾子、瞎子,至少是半聾、半瞎。
基于這種認識,移民來溫哥華的時候,我一下飛機就直奔賣手機的地方,選一個好的號碼,也用不著888、999那種,因為在人家加拿大,發(fā)和久跟咱們讀的不是一個音兒。所以,只要號碼好記就行,用起來方便。
拿到這個手機我的心里就踏實了。保持和外界的聯(lián)絡,這很重要。必須隨時隨地能夠被找到。剛剛在飛機上關機的十幾個小時,還不知錯過多少重要的電話呢。
那時的中國還不夠強大。我說的是在通訊方面。不像現(xiàn)在,拿著中國的手機在全世界各地隨便使。信號足夠好,只要你不差錢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