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往常一樣，我們家附近惟一的那家街頭咖啡店已經(jīng)人滿為患。費了點兒勁我才找到一張沒人的桌子。已然是傍晚時分，微弱的陽光照在人們身上。在工作了九個小時之后，我感到喝杯咖啡是這一天第一件讓人愜意的事。我周圍的大多數(shù)人都顯得有些筋疲力盡了。我覺得累散了架、一動不動地靠在椅子上的人具有一種特殊的美。和煦的陽光照在身上，這些下班之后坐在街頭喝咖啡的人看上去既愜意又悠閑，給我們這個講求效率的社會平添了一縷祥和的金光。

只有坐在我左邊的一對男女還精神十足，他們用吸管從高腳杯里吮吸著一種深綠色的飲料。我其實是個沉默寡言的人，只是在內(nèi)心深處搜尋著字眼。人們盡管疲乏卻仍舊在互相交談。我那不合時宜的同情心又在折磨我。比如我為這里的年輕女服務(wù)員感到遺憾，在她們穿的統(tǒng)一工作裝的后襟上寫著人們在此可以買到的各種飲料：拿鐵咖啡、西班牙式加奶咖啡、湯利水、苦味檸檬汽水和濃縮咖啡等等。我要了一杯卡布奇諾。

好一陣我在觀察兩只鴨子，它們一搖一晃慢慢走了過來，在水泥板的縫隙間發(fā)現(xiàn)了短短的、淺綠色的小草，然后神速地用自己的扁嘴把小草啃光。有五六個自前蘇聯(lián)返回的德國移民在一臺自動售貨機前往外拉士力架和彩色巧克力豆。每次只要一小包士力架或巧克力豆滑落到取貨口，這些人便會開懷大笑，他們說話時混雜地使用俄語和德語。我為自己那兩個塑料購物袋上鼓勵消費的口號感到害羞。我左側(cè)那對年輕人現(xiàn)在吮吸飲料的聲音空前響亮，以致我都在考慮是否該走過去對他們說：如果你們馬上停止吮吸，我會給你們五歐元。我累的時候最糟糕的就是過分敏感。

我還沒有瘋狂到真向那年輕的一對提出建議。相反，因為感到眾目睽睽之下的難堪使我更加羞愧。我把那兩只塑料袋往咖啡桌下使勁推了推，直到?jīng)]有人能看到上面印的字為止?？上覍r間會把我們每個人變成什么樣充滿了懷疑。我想讓那對年輕人看到我疲憊的樣子，這樣他們倆現(xiàn)在就能對他們將來的狀況有點感覺。如果人人都能有這種感覺的話，我們就會生活在一個讓人舒服得多的世界。右邊一張桌子旁有人說了一句我想說的話：惟一一個顧及到我的感受的人又一次只有我自己。

一位年輕的女服務(wù)員把卡布奇諾放到我面前，接著就轉(zhuǎn)過身把寫滿了字的背沖著我。我不由自主地又陷入那個讓我無法忘懷的怪念頭：我的生活不能這樣繼續(xù)下去了。怪異的是我對我們的狀況基本上還是滿意的，這包括對我們的住宅，對我的收入，對我們那相當于婚姻的關(guān)系，也就是和我的伴侶特勞德爾一起生活。盡管如此我卻有一種印象，一直以來有一件無法保留的東西正在逐漸逝去：我的生命。最近兩個月那種要改變生活現(xiàn)狀的內(nèi)心沖動明顯強烈起來了。這種求變的愿望變成了一種壓力，我毫無抵抗地屈從了這種壓力，因為我絲毫也猜不出自己如何以及怎樣才能使生活發(fā)生變化。這也并非事情的全部真相。間或也有一點兒微弱的希望之光，它在我的心中留下了一種光輝。特勞德爾極力反對我的求變愿望。她總是對我說我應(yīng)有盡有，應(yīng)該對世界和自己滿意了。她說像你這樣日子過得富裕的人滿腦子還轉(zhuǎn)那些怪念頭，真是罪過。一般來說我同意她的觀點，也就緘默不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