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了一位吹小號的,把自己的塑料口袋掛到一根柱子上后,他就開始走到眾人面前演奏。令我驚訝的是,這位樂手很快就承認自己一幾乎不會吹號,二也根本不愿意吹,而是更愿乞討。他只吹了幾小節(jié)就開始拿著一個紙杯挨桌向喝咖啡的人要錢。讓我感到詫異的是,盡管吹號者演技乏善可陳,人們卻仍舊很慷慨地給了他錢。我總有一種沒有表述出來的愿望,想向人們揭示現(xiàn)實的普遍空虛性。然而我馬上就發(fā)現(xiàn),其他人早就知道所有已經(jīng)發(fā)生的事情有多么微不足道。接下來我就琢磨,其他人是故意對自己的真知灼見秘而不宣呢,還是有什么別的原因讓他們不愿涉及這類話題呢?最后浮現(xiàn)的問題就是:我們大家怎么可能對社會的貧困現(xiàn)象這么心安理得、熟視無睹,用一些小小的施舍就能保持良心的平靜呢?至于我自己,雖然內(nèi)心深處對吹號者完全持否定態(tài)度,也還是往他的紙杯里扔了一枚50歐分的硬幣。他在我面前匆匆鞠了個躬表示感謝。稍后生活的特性就讓我不得不選擇了緘默不言。現(xiàn)在我能聽到的就剩下了我那無法安寧的心靈的悲嘆。我的心靈愿意經(jīng)歷些符合其柔弱特性的東西,而不是不斷地遭遇現(xiàn)實強加給我的不可逆轉(zhuǎn)的事情。我安慰自己的心靈,看看有沒有什么合適的可用來作補償?shù)慕?jīng)歷。但現(xiàn)實是吝嗇的,它拒絕了我內(nèi)心的渴望。那位吹小號的走到他的塑料袋旁,把小號塞了進去,然后向附近的一個小賣部走去。在那兒他把紙杯里的錢倒入左手,然后用這些錢買了一小瓶科涅斯白蘭地。對這種乞討結(jié)果我的心靈又奮起反抗,但是毫無結(jié)果。差不多有一分鐘我的心靈完全承受不了了。出于偶然,我一低頭看見了水泥地上有幾只帶翅膀的螞蟻在爬來爬去。盡管長著翅膀它們卻不能飛,也許是翅膀太長,或者對螞蟻的細小身軀來說翅膀太沉重了??吹剿鼈兾业男撵`得到了安慰??纯催@些小生物吧,我對自己說,它們不吹號,它們不乞討,它們甚至連小賣部的白蘭地都不喝。它們拖著沒用的翅膀在這里爬,卻一點兒怨言都沒有!
我要埋單,然后回家。反正我?guī)缀醪荒苋淌苓@么多人從我的身邊走過、離開或是坐到我身旁來。女服務(wù)員把一張弄濕了的收款憑據(jù)壓到我的咖啡杯下,我端起杯子,收款憑據(jù)卻粘在了杯子底部。這時我看見一個可憐的瘋女人出現(xiàn)了,我在這一帶經(jīng)??吹剿?。她先是來來回回地走了一陣。她身上穿的衣服破破爛爛,頭發(fā)打了綹,大概常露宿街頭。從她那僵硬的走路姿勢就能看出她神經(jīng)嚴重錯亂。她在那兒神神叨叨地走來走去時離我很近,我喜歡觀察她。來回走了六七趟之后,這個女人突然向后轉(zhuǎn)過身,舉著拳頭威脅周圍的人并開始咒罵。她的嗓音深沉、充滿壓力,罵得已經(jīng)不是連貫的話語,只能算是一些喊出的含糊不清的音節(jié)。幾個月以前這個女人還能喊出讓人聽得懂的詞句。我回憶起,她曾恐嚇所有的兒科醫(yī)生,說人們不久就會用電鋸把他們肢解了,一個接一個地肢解,這座城市的所有兒科醫(yī)生一個都跑不掉。一個個體的癲狂具有某種令其他人興奮的作用,妙不可言。許多喝咖啡的人觀察著這個精神錯亂的女人,因為他們自己的內(nèi)心深處也問題多多。這個女人的瘋狂闖入了那些麻木不仁的人的體內(nèi),驅(qū)逐了他們的冷漠。這個瘋女人甚至連我都改變了,我沒有想到自己的疲憊感會突然這么快就不翼而飛了。我付了卡布奇諾的賬,從桌子底下拉出塑料袋,然后離開了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