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姆雷特:不,一點不,我們可以不作怪論、合情合理地推想他怎樣會到那個地步。
可能導(dǎo)致可能,可能推進(jìn)想象,亞歷山大實際上就是死去的父親的替身,后者是丹麥的亞歷山大。激動的哈姆雷特在簡化式思維中會將他自己的生命塵土也托付于同樣的可能,但這時我們與他分手了,霍拉旭是我們的替身。哈姆雷特對霍拉旭的激賞,為莎士比亞的讀者或演員與莎士比亞的悲劇主人公之關(guān)系確立了永遠(yuǎn)的模范:
聽著。自從我能夠辨別是非、察擇賢愚以后,你就是我靈魂里選中的一個人,因為你雖然經(jīng)歷一切的顛沛,卻不曾受到一點傷害……
這段話不是說霍拉旭和讀者不會有哈姆雷特的遭遇,而是說正因為他們從哈姆雷特那里學(xué)到了無動于衷,這是他們無法親歷的,盡管某種程度上可以分享,因此他們實際上不會受到一點傷害。他們活著是為了講述哈姆雷特的“冥冥中的判決”的故事,但那個故事既不是冥冥中的,也可能不是判決,因為既然無動于衷就不會有什么判決,也不存在什么冥冥中的安排。
哈姆雷特只是在最后才是無動于衷的,因為我們在第五幕所看到的哈姆雷特是在愛之外的,盡管他反對這樣的說法。這并不是說他從未愛過喬特魯?shù)?、奧菲利婭或死去的父親還有那可憐的郁利克。哈姆雷特是一個演員嗎?是的,在前幾幕他是,但第五幕卻不是,在這里他也不再做戲劇導(dǎo)演,最后甚至放棄了詩人的職業(yè)。在前面幾幕的哈姆雷特形象中,語言是支配性的,但在他最后的陳述中,語言幾乎就是透明的幻覺,哪怕僅僅是因為他瀕臨無以言表的邊緣:
你們這些看見這一幕意外的慘變而戰(zhàn)栗失色的無言的觀眾,倘不是因為死神的拘捕不給人片刻的停留,啊!我可以告訴你們——可是隨它去吧。
顯然他確實知道他留給這個世界的是什么,我們也渴望知道他本可以告訴我們的一切,因為莎士比亞有能力讓我們相信,哈姆雷特已經(jīng)獲得重要知識?!盁o言的觀眾”是一個有關(guān)戲劇的不朽的說法,它暗示,這種知識本身是“關(guān)于”幻覺的。但是在這種說法的前后有兩句告白,它們是對霍拉旭說的,也是說給我們聽的?!拔宜懒恕?,莎士比亞的戲劇中還沒有哪個形象如此威嚴(yán)地站在生死世界之間的門檻上。當(dāng)主人公最后的話語游移在“??!我死了,霍拉旭”和“此外僅余沉默而已”之間時,我們再次清楚地認(rèn)識到,他可能有更多的話可以說,這是關(guān)于我們的世界的,而不是死亡的“神秘之國”。這暗示哈姆雷特會告訴我們,他已經(jīng)懂得表現(xiàn)的本質(zhì),因為他明白是他自己在表現(xiàn)。
莎士比亞把總結(jié)陳辭的機會讓給了福丁布拉斯,但他的話是一種反諷,因為福丁布拉斯所體現(xiàn)的僅僅是重復(fù)性程式:有其父必有其子。“軍樂和戰(zhàn)地的儀式”這句話是大聲說給死去的父親聽的,而不是說給死去的兒子聽的,后者看到福丁布拉斯的軍隊為爭奪一小塊土地而進(jìn)發(fā)時曾說:“真正的偉大不是輕舉妄動?!弊x者的看法只能與霍拉旭一致,他比福丁布拉斯更理解哈姆雷特的臨終之語:“他的意見是可以影響許多人的?!敝皇窃诤艽我囊饬x上,這句話才可以理解為,他會影響許多人去擁戴福丁布拉斯?;衾袷怯^眾的代表,福丁布拉斯則代表所有死去的父親。